温姜在自己的梦里迷了路。
她清楚地看见自己几次三番回头,在街头巷尾寻找着,也迷茫着,甚至看不出是北国还是南国,只能见到熙熙攘攘的人群,全然陌生。
不知是远空中还是人群里,一个陌生的声音在叫唤,仿若深渊中的神明号召,又似佛祖悲天悯人地空谷传响。
他在叫……
“温姜……”
是谁?
谁在叫我?
温姜困惑又不安,这梦里实在荒谬又难熬,让她无所适从,又被推着。
“温姜……来这里……”
那是哪里?
你是谁?
你到底是谁?
“……温姜?温姜醒醒。”
温姜猛地睁开双眼,见到的是一片模糊的微弱晴空,一个影影绰绰的月亮,和一个扰得她心烦意乱的人。
江无衣。
“你梦魇了。”
“多谢将军唤醒民女……”晨起时的人总是贪懒无害的,温姜把声音含糊在嘴里,叫江无衣想起昨日那个懵懂又好像喝醉了的少女,一时失笑,用手摸了摸她的头,就起身去唤醒江同袍了。
江同袍尚在睡眠当中,就觉屁股后面飞来横祸,像是有人对着他用上了攻城车,即刻挣开睡袋跳起来:“谁!谁打我!”
江无衣原地站立,皱着眉:“警觉不够,回南都再罚。”
江同袍揉揉屁股,决定君子一回,不和这偷袭者一番计较。
“嘶……”
在他呲牙咧嘴的时候,温姜默默回想自己的梦境。
她是聪慧不假,可那些梦境比戏词难记多少,她居然也能记得下河畔柳树,青屋红瓦这样的事,更何况,她已经许久没做过梦了。
上一回做梦的时候……
温姜神色复杂地看着江无衣,江无衣正在军阵中穿行整顿,忙忙碌碌又精力十足。
拨云不见日。
所有的一切在温姜看来仍是个谜,叫她迫切想要得到谜底。
她看着江无衣的身影,沉默良久,才披好了衣衫起身。
——
余下两日山路难行。虽说南方山多低矮可绵延又起伏,一头一尾好像在咫尺之间,山与山相连,水同水相接,却是一日功夫都难走到目之所及处。
“温姜温姜,还有多少路才到南地啊?”
温姜骑着马大致估算了下:“约莫半日,就能见到南地第一城。”
南地广阔,南地第一城和第二城之间都有好几日功夫,南都处于南地的南方,更是遥远不可及。只是走过林深处,人烟哪怕稀少也能是个盼头,不至于一直在相似的山路上打转。
越往南去,雪下得越浅越稀少。等这半日过去走到了出山口,连枫叶都尚存,更别说是细雪了。江同袍生来在南方,见不到雪的时候还难过,拉着他们非要神伤一场。
南方的月亮还是北方的模样,星星也是北方的星星,夜幕降临在入城之前,他们就在城外的林子中歇息一夜,等着一大早再进城,以免惊扰城里人。
“累吗?”
江无衣把水壶递给温姜,顺势坐在她身边,随她回头看了看不孤山,又看回了她。
温姜摇摇头,这与戏曲一样,都是走着走着就习惯的,没有好诉苦的地方。
林子喧闹,两人却清静。温姜一直是男子装扮,又单独骑马,在军营中不凑近了看根本看不出是个女郎,毕竟在军营中长大的少年也不少,江同袍就是个现成的例子。
他们坐在晚星中,一颗颗数过去,数到忘记了方向也不跟对方说一句话,就这么安静坐着。
“江云?”
“嗯?”
江无衣应得快,却没偏头看她。温姜眼神中倒映繁星,神色复杂,语调却轻柔:“你的家乡……在南地的何处?”
家乡?
这个概念倒是叫江无衣愣住。
他当然有家乡,他的家乡与今上是同一个地方,幼时夏天还去过今上家中吃新鲜捞上来的鱼,那是家乡保命的行业。
可是大旱三月那回河水退去,家中田地荒芜,父母兄弟都死在了旱灾当中。
那应该……算不上是家乡了。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温声回应温姜:“我家在江浙那一带,一个渔村,但是村中有田地,种田也养鱼。那时全家最宝贝的,就是家中的水田,供养全家生息。”
“真好……”
温姜的童年只有看不见影子的父母,灰蒙蒙的灶台,“招娣”这个名字,小她一岁的二妹“招娣”,小她两岁的弟弟“珏哥”。
他们家没什么宝贝,只有弟弟。
江无衣看向温姜,笑道:“后来还不是被迫出来了,水田也丢了,鱼塘也干了。”
“说是家乡,其实也回不去了。”
——
温姜再醒来时,看见江无衣在守夜,模样不算憔悴,说是彻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