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下半月的功夫就在车马劳顿当中过去,连莫云清这样喜静的人都觉得有些吃不消,更别说是江同袍了。
山水迢迢,城与城之间相隔太远,经过的城越发繁华富庶。温姜已经不适合再骑着马,只能躲进莫云清的车帐中,摇摇晃晃进南都。
冬意像是在追随着他们,初雪跟着一路来到了江南一带才休止。
“温姑娘到了南都后,何去何从?”莫云清用竹竿挑开车帘透了口气,随意问道。
温姜坐在靠门的地方,眼神低垂:“想来是由将军安排,民女顺应便是。”
莫云清讥笑:“你能有这么信任他?你可是北国人。”
“北国也好,南国也罢,民女到哪儿都被驱逐,索性随云流浪,总好过处处是他乡。”
她当然说谎了。
可莫云清没听出来她自暴自弃的想法,也没在乎她故乡他乡那些区别,快到南都的时候他们得日夜兼程,进了今上看得见的地方,就得有臣子的样子。
江同袍在前方,江无衣随着他们走,以免马车笨重。莫云清掀开帘子后正好与江无衣对视上,两人连个寒暄都没有,江无衣看车里偶然露出的半个温顺模样的侧脸,莫云清找天上露出来的一轮明月。
正值十五,圆月高悬,清风拂过山岗,月色照耀林间。
莫云清在马车上,遥望天空,神色淡淡:“山月不知心里事,水风空落眼前花。”
“莫将军困了,该歇息了。”
温姜打断了莫云清此刻的心绪,叫他还没来得及酝酿更悲伤的情绪,就一句话噎在喉咙里,而后愤愤哼一声,放下帘子,闭目养神。
马车还在前行,轮子滚过两山中的夹道,哪怕没有积雪一层也能留下来过的痕迹。温姜在马车当中,两手攒成拳,又放开来。
她抬头看了一眼正闭目的莫云清,又闪躲开来,最后仍是回过头,悄悄把帘子掀开了一个小角。
江无衣骑着驾空,骏马载着乘胜归来的将军,哪怕是在山林风月中也会显得神气非凡。江无衣察觉到帘子的动静,偏了个眼神去,就撞进了温姜满是孺慕的眼中。
四目相对,风月作止。
一双眼弯了弯,带着另一双眼中也有了笑意。
帘子良久后才放下,月色投不进马车里,只能悄悄落了幕。
——
南都一大早就清理街道,大开城门,百姓夹道相迎,阁楼上更是挤满了各家各户的贵女少爷,鲜花和香包都被攥在手里,等待骑马的英勇将军经过。
“大将军们要回来了?”
“是啊,听说大败北皇帝,以后日子就不会那样艰难了!”
“娘我要吃糖葫芦!”
……
熙熙攘攘哄哄闹闹之间,嘈杂又响亮的声音从城门口处传来。
“塔塔塔——塔塔塔——”
先进城的将军们骑着高头大马,后面跟着一辆外观简陋的马车,帘子掀起,露出了里面满身雪白的军师。
他们走了将近一月的功夫,终于回到了熟悉的城市。
百姓们见到英雄后交头接耳一场,兴奋得像是见到了恩人。花和香囊从两侧随着将军的步伐被甩下来,贵女们娇羞不敢多看,稚童在街道上倒是玩耍得开心,抢着要轻盈而精致的玩意。
江同袍接了满怀的鲜花,得意洋洋地骑着长了一月的追风:“得亏我身子强健,这不然前朝卫阶的悲剧可又要降临了。”
莫云清在马车里听得清楚,倒也不多说什么,嗤笑一声,以示自己的态度。
江无衣不太能适应这样跟个花孔雀似的游街,可风光归来是传统,他哪怕脸红耳热得,也得硬着头皮走完这一圈。
温姜在马车角落里躲着个清静,看偶尔有些花被扔到莫云清的身上,也只是挑眉笑笑。
闹了一圈,总算是兜兜转转回到了起点。
大殿之上,南国开国皇帝端坐于最上方的龙椅之上,面上挂着笑,却仍是端着庄重样子。
“江卿此番北伐,一统南北,身被坚执锐,伐无道,诛灭北国,立南国之社稷,论功当封侯啊!”
满朝虽哗然,却没有敢反对的人。
江无衣跪在大殿之下,铠甲已经卸掉,官服穿得已经有些紧绷,面色恭敬,身形端正。
封侯拜相,寓意着日后的泼天富贵和无上权力。可江无衣不过而立之年,算得上是年轻朝臣,哪里能这样快得扶摇直上?
他抿紧了嘴,跪在地上回道:“回陛下,臣不过侥幸得胜,封侯一事兹事体大,臣惶恐,不敢胜任。”
南皇姿态端正,珠帘遮挡了君王审视的眼神,只有在扶手上叩动的手指发出声响,在大殿中回荡。
大殿中寂静,群臣皆低下头颅,不敢有交头接耳,甚至连呼吸都放轻。
“呼——”
大殿里刮来一阵风,珠帘相互碰撞,发出清脆声响,更是叫人紧张又难熬。
有人汗珠在帽子中沾湿一片,有人的已经落下,砸在地毯上,很快就渗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