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的朱红色大门早被刷得鲜艳亮堂,等待江无衣和江同袍的归来。镇门的石狮子迎来了主人,此刻更显威严庄重。
白雪没有降临到南都之上,整个将军府中是一派整顿之后的春色,恍惚间时光已经被院子锁住,没有风雪就是春意。
温姜低眉顺眼地与江无衣面对面站着,连脖颈的弧度都透露出臣服的样子。
她不知道为何,明明已经能与江无衣谈笑风生,明明已经知道了江无衣的身份,她明明自知,可是一起骑过马,一同看过繁星,那些不为人知的心思似乎变多了。
只是站在江无衣的院子之前,温姜从未觉得,原来身份的差距是这样叫人难堪,原来承诺给人的安全感和希望是这样脆弱,叫她看见了庭中花果树木,就会觉得不安想要逃避。
她明明知道,她明明知道的。
可是好难过,真的好难过。
江无衣站在温暖的南都中,仿佛坠入北境冬日,遍体生寒。
刚刚被加官晋爵的破北侯站在自己的院子中,不知道该怎么跟眼前的人解释,只能干巴巴地给予自己的承诺:“我没有,没有想要强迫你。”
可明明前世的你,很快就接受了莫云清的帮助啊……
江无衣的嗓子里像是被人灌了带着沙砾的水,磨着嗓子又填满了喉咙,叫他难以再开口。
温姜当然知道自己现在说的话是多么尖锐刺耳,甚至看来是不识好歹的,可她别无他法,她只是想要活着,从一开始就是,没有想过会卷入另一个人的生活。
更让她难堪的地方在于,她想要卷入江无衣的生活了。
江无衣深吸一口气,又平静了下来:“如果说……如果说你对我的安排有什么不太满意的,我可以再带着你去选择,再去给予你需要的帮助。”
“在下鲁莽,冒犯温姑娘了。”
温姜张开嘴,想要解释又百口莫辩时,江同袍就从后院来了。
“诶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江同袍踢了趟蹴鞠,满头大汗地跑来,身后是院子里少有的几个奴仆,从园丁到管家也不过能打几场蹴鞠的人数。
话题就此仓促结束,两人都不再纠缠,一同回头看向了江同袍。
江无衣面色如常,谁也看不出他方才的难堪和受伤。他向管家点点头叫他们都退下,才回答江同袍:“刚到,来的时辰正好赶上今上派人来宣,叫得太急,拿了官服就赶过去了。”
他又放低了声音,警告江同袍:“这两日少出门宴饮,今上封我为破北侯,可能惹了些世家。”
莫云清是早就被莫家放弃的病弱棋子,还有多久能活都不确定,更别说在莫家保住他们了。
封侯太快,他们要应对的东西太多,只能推避掉相见的可能,才能保住江同袍这鲁莽的傻子和温姜。
江同袍很快接受了这件事:“知道了知道了,明哲保身这四个字我还是懂的。”
“但是不对啊,破北侯?不是,那我呢?我个左将军都没有封赏?”
江同袍这人脑子直又心大,接受了事实就能脱离现实,江无衣听他嚷嚷,感觉头都大了一圈。
温姜没接触过太多的贵族,只是《世家录》没有白看,天下大乱的时候多少贵族发了一笔国难财,又有多少家族一夜消失风雨飘摇,她都知道。
江无衣也没有想过避开她说这些,他只是偏过头去告诉温姜:“尽管知道你存在的人少,可你也知道世家手段和我的能力,我可能不能保证什么。”
避开江同袍,他低声对温姜说:“就这三月,三月以后我就能保护你,可以吗?”
温姜垂了垂眼,利弊之下,她不能任性妄为。
“民女,谢过侯爷。”
只是待到春日来临,他们就要分开了。
“诶温姜你住哪里啊?不能出去的话我来找你玩!”
江无衣眉头一跳:“我来安排就好,你没事多看看书,免得又骂不过莫云清。”
说完就带着温姜走了,任由江同袍在身边跳脚。
“江无衣你说清楚!我哪里骂不过他!”
——
府中主子太少,一人一个院子这样的安排哪怕是后宫中都显得奢侈,在将军府中居然变得合理了起来。
温姜随着江无衣走进了自己的院子,院子秀气又整洁,比温姜之前在戏班子里生活的都要大,桃树还没开花,梅子尚未结果,却不影响这一片的生机勃勃。
“内室我不方便进入,只能带你到这里。”
江无衣没有回头,站在她的身前带她来到他的住所,兀自向她交代:“这里是后院最靠门的一个院子,府中没准备过侍女,我今日已经吩咐下去了,你住在这里什么都不用担心。”
“我就在前院的清正院,同袍住清远院,你的院子暂时叫清语院,若是不愿意可以换下。你若是有需要,想找我或是同袍,就问……我找个图,把路线给你,你一看便知。”
没有落花在他肩头,也没有春意叫他柔和,可在这一条条安排之下,温姜自卑的心思和她想要靠近的欲望碰撞在了一起,她漂泊颠沛产生的懦弱敏感被江无衣全然照顾,不叫她有丝毫的逃避,叫她欲望被滋养,野心在膨胀。
“民女……”
“温姜。”
他还是没回头,高大的身躯占据她全部视线,却低下了头,询问她。
“你不是说过……要在无人的时候,叫我的字吗?”
你不要这么直白地告诉我,你欺骗了我。
温姜不敢开那个口,只能顺应桃树的光影站在树荫之下,小声回应:“那时民女不知天高地厚,多次冒犯侯爷,还请侯爷海涵。”
“民女多谢将军不计前嫌,仍然帮助民女。”
江无衣一言不发,听她说完了这些荒唐的话语,低垂着头:“我知道了。”
等他离开后,有一阵风吹过树梢,窸窸窣窣的,吹过温姜的发梢,带了些潮湿。
温姜缓步走上石阶,推开正房的房门,反手关闭,顺着门滑在地上蹲下。
伸手一抹,居然泪流了满面。
——
江无衣不是不知道温姜过得飘零,养出了敏感的性子和一颗玻璃心。
她当然聪慧,在莫云清那里都能不落下风,可是她太小心,他不过是想要对她好,却莫名把她推远了。
明明都已经可以唤他的字了。
江无衣还沉浸在思绪当中时,从院子外传来一声叫喊。
“江无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