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子低垂在夜空中,不管人间的不安和迷惘,它始终照耀着。月色被遮挡,春意先以风的形式光顾这沉睡中的都城。宵禁严格,街道上除了扬动的酒家幡旗、屋檐踩瓦的猫和穿过巷子的打更人,再没有更多的声响。
温姜回到南都的第一夜睡的不算安稳,尽管江无衣不和她共寝,可这个院子是他生活的地方,自然而然的就能再勾起她的梦境。
在这次的梦里,她又走上了一处繁华的街道,街道两旁的吆喝声和叫卖声喧闹,吵嚷中还有人和她打招呼。在箱子里兜兜转转一番后,温姜看见自己走进了一个书斋。
书斋看起来不大,两层有阁楼,整日的工作清闲,只用待到有顾客光临的时候介绍一二就好,其余时间,她似乎都在自己看书。
“温姜?”
好熟悉的声音。梦里的温姜皱起了眉,她看见自己回过头去,浅浅淡淡的微笑里是雀跃:“将军来了?”
将军?
温姜随着这声音看过去,登时愣在梦中,惊讶之间脑子一片混乱,连是梦是醒都不知道。
对面人没穿铠甲,似乎是为了迎合书斋的气息,只身着深蓝色长款锦袍,锦绣添的暗纹,看上去不像个将军,倒像是哪家偷偷出来的公子,来到书斋逗弄漂亮姑娘。
可这一身正气和俊朗的面庞,不正是江无衣吗?!
梦里的江无衣还是与她印象中的一致,他张开口,正要说什么,一阵敲门声传来,打断了还没开始的谈话,也打断了温姜难得沉浸的一个梦境。
“姑娘?今上的圣旨在路上了,全府都得去门口迎接。”
门口的人听起来是个妇人,没听见她的回应便兀自进了房:“衣裳给你放在外间了,你要是醒了给换上。”
温姜平躺在床上,从那妇人进门到离开都一言不发,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书斋?
她怎么会在书斋?
江无衣怎么会在书斋?
她的雀跃,是为了江无衣吗?
温姜掀开被子坐起身,仍然觉得不可思议,想要再回到梦里看一场,只是圣旨将至,再不起身就得为江无衣留下口舌了。
世家盯着他,她不能出错。
庭院之中宽敞,进了朱红色大门就是以青松装饰的石板院子,留给客人们随意走动,也给府里的人迎接旨意的场地。
昨日随江无衣来的公公站在门内,挑高了眉头,居高临下看着台阶之下的江府人。
江无衣在最前方站着,因为受封赏,他难得穿了一身堪称张扬的隆重官服,玉佩玉冠衬在硬朗面容之下,带了不同于温润印象的另一番色彩。
再往他身后看,江同袍和温姜各退一步分站两侧,年龄相仿的两个好看少年站在一起的样子,叫人不禁侧目。
三个主子,算上杂役洒扫也才二十人,这人数未免太寒酸。可手里的圣旨明明白白写着这是侯爷的府邸,让他再怎么胡思乱想也不能表现出来。
在他跟随的小公公看了看天色和庭院里的日晷,忙跑到大公公身边,悄悄说:“干爹,时辰到了。”
公公用鼻音随口应道:“嗯——”
“将军府中众人接旨——”
众人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将星之才,幼而卓尔不群类青松翠柏佼佼立于庭。尔虽年少,自乡野出身,光耀一庭门楣;幼失所持,难得骄子天成。天资飒爽,神采飞扬,品性纯良,类霍青李广之勇,破鞑虏八百里,策马扬鞭纵横山河南北扬南朝国威。兹以覃恩,进封尔为破北侯,敕命于希,风姿卓卓,金甲彰麟趾神采,将兵骁骁,银枪表庆华之光。另赐金银绢帕,示嘉英才无双,钦此。”[1]
公公收起圣旨,将玉柄合一,递给江无衣,代表皇威的高傲一瞬成了对侯爷的谄媚圆滑:
“祝贺破北侯,这可是天大的荣耀啊。”
江无衣接过圣旨,低垂眉眼:“臣谢主隆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温姜听着这热闹又荣耀的场景,看声音尖细的公公举着长条礼单,从第一行往后一条条报,看着皇恩浩荡与无上荣耀,心里已经没了多少昨日的难堪,站在庭院当中像是旁观者。
桃树之下,少女难得穿上合身的粉色裙装,外罩一件斗篷,好似桃花已开,纷纷落下化作少女模样,袅袅站在庭院里,这番模样,哪怕是一动不动都能被赞扬一句草木之心,难得坚韧。
灼灼明艳,熠熠生辉。
送走了宣旨的公公,江无衣总算有了回头惊艳的心思和功夫。两人此刻皆是盛装,不像是将军和他的战俘,倒像是未婚情人第一次约着见面的重视,或是夫妻出游的乔装打扮。
江同袍带着下人们去库房,此刻庭院中只有两人对立。风过一场,两人仍是一言不发,像是在和谁较劲。
“将军。”
“温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