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主子少,而当今圣上起义时间长,子嗣上自然而然得少,长成了的就更少了。当下宫中能出来的,除了偶尔出宫以示皇家亲民形象的大皇子,便是眼前这位长宁公主了。
其实长宁公主长得很是清丽,在之前也能被夸一句“美人”,可是放到南都贵女当中就只能夸上一句清秀长相和性子直爽,她跟随今上过过一段时间的苦日子,叫今上哪怕多了个贵妃添的二公主,最宠爱的女儿也只有眼前的长宁公主。
而此刻,这位最尊贵的公主穿了身素色裙裳,下巴骄矜抬起,把温姜请到了她面前。
“你怎么不拜我?”她问。
温姜马上低下头,两手被公主的婢女向后压住,动弹不得:“民女温氏,见过公主。”
公主当然不用回应她,她只是盯着后面仍旧一身雪白的莫云清,轻声问他:“你又在躲我吗?”
温姜没想到莫云清当时说的“喜欢”二字有这么大的威力,叫一个公主能在高高云端俯视众生时,把她一个普通人押了来。
莫云清没起身也没抬头,跪在原地回道:“臣不敢。”
“不敢?”
长宁公主没理会他这句“不敢”,只重复咂摸着这两个字,突地笑出了声:“你玄度公子,怎么会怕我一个出身乡野的公主呢?”
“莫云清,你是不是还在怪我?”
温姜偷偷抬了点眼,却突然和公主身后那个穿着讲究的侍卫对上视线。
一股叫她不解和震惊的畏惧感突然席卷了她的全身,像是把一个人突然丢到冰窟当中,不在于丢下去那一刹,而是缓缓沉下去,任由冰水灌入喉中,眼中,耳中,直至溢出。
她马上又低下了头,不敢再抬起来一次。
江无衣感受到了灵魂的颤动和恐惧,他看向温姜,正好撞见她收回眼光的时刻。
为什么,为什么温姜突然这么害怕,害怕到灵魂在震颤?
江无衣望向温姜能看见的地方,只有公主马车和侍卫,再无其他。
莫云清语气与平时截然不同,或者说,这才是莫三公子的平时。
他字字清晰,不卑不亢,恍然间真有了权臣的语调:“臣惶恐,臣人微言轻,哪里敢怪公主?”
“只是臣不知,公主此番邀请破北侯与臣,还有破北侯的侍女,所为何事?”
公主却突然愣了一下,反问他:“这是破北侯的侍女?”
“?”
除了温姜身后的大婢女,其余的奴仆都已退到不远处,守卫公主命令中的“僻静地方”,此时公主、侍卫、臣子、侯爷和两个侍女在同一处,几番对视,皆是不解。
公主懊恼起来:“有人说你与她出双入对的,我以为她是你的……通房。”
——
回到出发时候的酒楼,温姜也不敢说自己没逛好,只跟在江无衣身边,看眼前这位小公主身子尚且守着分寸,眼睛却恨不得黏到莫云清身上。
四人点了两壶茶,等茶的功夫里三人眼观鼻鼻观心,谁也不敢先出声。
长宁公主把侍从都清了出去,连侍卫都守在门外,一个人随他们坐在包厢中,撑着手肘看莫云清。
“莫云清。”
“臣在。”
“哦没事儿,就是喊你一下。”
长宁一个人随他们一起的时候,除了那一身绫罗,倒是与平常的少女没什么差别,一门心思地缠住莫云清。
茶上来后是那个侍卫端进来的,放下后就低着头倒退出去,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公主是偷偷出来的,出来也不过以为莫云清收了个通房,想要看一眼而已。此刻误会尽消,喝了茶就走了。
“莫云清,你要是真……有什么喜欢的人,你告诉我一声,我不会缠着你的。”
一直到公主离开,几人坐上马车要各自回府了,温姜还没弄明白这场误会是怎么来的。
“莫云清。”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莫云清靠在马车上休息,“我也在找。”
温姜在营帐中躲了一个多月,出门的时间一只手都能数个来回,又是男装打扮,怎么会被人发现,还杜撰出如此荒谬的传言?
更甚的话,如果有人一直盯着江无衣的营帐,那他说的那些话,那三千骑的秘密,会不会也是这么被传出去的?传到另一个皇宫当中?
温姜左右看看,看了眼江无衣,又看了眼莫云清,不知道这两人在打什么哑谜。
她不是好奇的性子,可是这些事与她有关,叫她难得有些抓心挠肺想要了解的心思。
思来想去,还是问出口:“你们所说的‘找’,与我有关吗?”
“……”
江无衣看了眼莫云清,见他仍然双目紧闭,才开口对温姜略有些隐晦地说:“当日出征,敌方有所埋伏,恐是有人在偷偷说些什么。”
其实说起那日来江无衣仍是后怕,如果说那日棋差一招,想不到北国这两万人是怎么凑出来的话,怕是七万大军都要被挡在北皇都外了。
“!”
温姜没听过这些事,此刻乍一听惊了一回,急忙追问:“将军可有受伤?”
“他要是受伤,等你这开口问的一句怕是连骨头断了都合上了。”
莫云清仍是闭眼,讥讽的意味飘出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