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凌晨五点多我迷迷糊糊中接到了我妈的电话,她要和我姐去老家给奶奶上坟,来回得好几个小时,爷爷最近几天咳嗽得厉害,嘱咐我别耽搁,早点回家。
我表示收到。
挂了电话,已经没什么睡意,看到书桌上那一袋子水果、西点和卤味,才意识到舒以刻来过。
他是真的很喜欢给我进行填鸭式投喂,还直言自己光看着我啃鸭脖吃蛋糕就觉得很满足。
我想起昨晚,他求复合时我问他为什么非要和我在一起?我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特别吸引人的地方。
其实我对于他这一年的行为一直都很有疑惑,一直都很想问:你喜欢我吗,你喜欢我什么?
但话在嘴边,就是问不出口,好像没这个自信。于是,就变成上述这么委婉的问法。
他当时用手指勾了勾我下巴,非常深沉的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许大伊。”
我闪烁着懵懂的眼神,一时间难以get其中奥义。
他忧伤的叹了一口气说:“人一旦习惯了重口味,就很难再回到清粥小菜的时候了。”
我体味了这话很久,才发现他是在暗喻我“重口味”。
他一个上门来求和的弱势个体,竟然敢这么说他的“甲方爸爸”,谁给他的勇气?
怒得我忍不住上手想要掐死他。
他立马就指着我作势要“掐”的动作说道:“看看,我就习惯了你这种能动手就不动口的德行!”
他还笑着说,“通俗易懂,简单粗暴!”
我特么就没见过这种人,端住“甲方爸爸”的高姿态说:“你丫是不是因为过去的姑娘都对你太好,导致你欠虐啊?”
“谁知道呢?”他腆着无赖的嘴脸,贱不喽嗖的说:“怕不是个抖M?”
我是真没想到舒以刻“高岭之花”的外表下竟然是这样的本性,我都怀疑第一次见面时高冷范儿和面瘫脸都是我被那张酷似“赵寅成”的脸迷惑之后的幻觉。
但想起他那么喜欢全智贤演的“野蛮女友”,好像这一切也在情理之中,莫不是我激发了他的本性?
昨天晚上面对他的“低姿态求和好”,我一时半会儿拿不定主意,我说回去思忖思忖。过去无数次的冲动行为都告诉我一个事实,凡事最好三思而后行。
我早上交完班之后,直接打了滴滴回小镇。今年我爸不回家,据说因为买不到票而留在山东过年了,管他真假,我挺高兴。没有他的家,我连回去都多了几丝兴奋。
回家忙不迭洗了一碗青提给许老头,这是舒以刻买的,昨晚我还来不及吃。
我爷爷吃了一颗就放下了,说太甜容易血糖高。我说他啥时候遵守过医嘱啊,不都是偷偷吃的么。他说太明目张胆我妈要不高兴。
我爷爷是那种标准的国字脸,少了脂肪的填充,脸颊两侧的脸皮子都耷拉了下来。我细细端详,发现他比元旦的时候还要瘦,露出的两只手掌下有一片一片不规则的皮下瘀斑。
上次来皮肤没有这样的,出于一种惯性思维,我心下莫名的有点紧张。我快速抡高他睡衣的袖子,才发现他瘦得只剩下一张松弛的老皮包着骨,前臂依旧是一大片一大片暗色的瘀斑。
我问爷爷怎么回事,他说元旦我来过之后摔了一跤,然后在床上躺久了就这样。
我不是那种没事会打电话回家里话家常的女儿,我妈也没跟我主动提及这个事儿。
我不敢确定爷爷的瘀斑是血液高凝状态还是血栓形成造成的,本想一个人送他去医院,但找了一圈也没发现他的市民卡和身份证。
我爷爷说都在妈妈贴身的皮包里,我索性就放弃了,打了电话催我妈和我姐早点回来。
自我安慰这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有什么。
我给爷爷开了电视机,央视回放着春晚,他半坐在床上看着他最喜欢的女主持人。
他床头柜的另外一边还有一张小床,是我妈陪夜睡的。据我妈说,最近爷爷屎尿失禁,总是要把三层的床褥弄湿,我妈跟他住一个房间方便把控。
我心神不宁的盯着电视,也不知道穿红色礼服的女演员唱了什么,不一会儿舒以刻给我发了一条消息,问我哪几天休息,要不要自驾去附近走走。
我下意识发了一个“不去”,我是真没什么心思,却他秒回我“怎么又这样了”。
我懊恼了一下,但是不想回了。
我抬头看爷爷,发现他一直目不转睛的看着我。眼睛很浑浊,神情却很安详,安详之中带着一丝丝欣慰,很像我初中毕业告诉他我考上了重点中学时那样。
我笑着调侃他,“你不看你喜欢的女主持人,看我干嘛啊老头?”
爷爷歪着嘴,口齿不清的说:“我看你好看啊,小鬼。”
我跟他翻旧账,“你以前不是老说我难看么?我可都还记得的!”
我觉得自己现在对外形不自信的很大缘故,一定是这老头小时候天天在我耳边叨叨“人丑就得多读书”。
爷爷发出了孱弱的笑声,慢慢的伸出手在床沿上比划了一下,“那时候你不是才这么高吗?”
又艰难的抬手冲自己的头顶比划了一下,“现在都有这么高了,是个大姑娘了,当然变好看了。”
我心里划过千丝万缕的酸涩,我长大了,他老了,以我感觉得到的速度衰老着。原先骂起人来三条街外都听得到的声音变得细如蚊蚋,揍起我来丝毫不带抖的双手变得颤颤巍巍。
他突然回忆起我小时候的事,他说初一那年夏天要不是他一脚把我踢到海里,我可能还学不会游泳,我说我那时候没被淹死才是命大。老头跟我强词夺理,他说有他在,怎么会让我淹死。
他还说小时候是他带着我上山下海多劳动,我的身体才一直那么好。我说他剥夺了我和小朋友玩耍的时光。他又说我那些小伙伴都是“反动”份子,待一起只会闯祸,今天砸碎了邻居的玻璃,明天烧了人家搭起来的草茅房,就没干过好事。
老头一直在跟我邀功,他觉得我是他这辈子教育出来的作品,哪里哪里都像他,他很满意。
我夸张的奉承他,“对对对,您的功劳最大,您是我最爱的人呐,我八百字人物作文里永远的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