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学校附近有一家老书店,几排比我高的旧书柜里全是台湾言情小说和武侠小说,每本书五毛钱一天。
那时候家里都是一地恶臭的鸡毛,每天靠着一本小说度日。因为从小迷恋金庸梁羽生温瑞安之类,我一直觉得自己在这些江湖里事迹里学到的最大品质便是“仗义”。
由着这种英雄气概的指引,我大晚上的“摒弃了一切私人恩怨”,出现在了我们医院的急诊室。
急诊大厅向来都是忙忙碌碌,人影重重,当班护士和医生脚不着地,没一刻停歇。
舒以刻半躺在抢七的病床上,身上穿着蓝白的七号球衣,头上戴着我当初买给他的运动发带。不得不承认,都二十八九的人了,竟然没一点年龄感,混在人堆里分外扎眼。
李肆刚一直在和值班的外科医生说病史,好一会儿才发现我一声不吭的站在了身后。
见我一出现,仿佛是降临了一尊活菩萨,赶紧让床边几个脸生的球友先行离开。
我面无表情的望着舒以刻,他脸上运动过后的红潮还未全部消退,有着淡淡的粉,裸露在外的皮肤汗岑岑的,隐约还能闻到一股子汗臭味儿。
挺好,许久不见,依旧活得稳稳当当,生机勃勃,没半点生命体征不稳的迹象。
他也看着我,一脸欲语还休,几度想说点什么,大概碍于环境嘈杂,最终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我不想去看他正脸,只例行公事般,问李肆:“按你说的,就是抢篮板的时候跳太高,然后蹬地之后起不来了是吗?”
“对,”李肆看了一眼他的左腿,“左边腿完全抬不起来。”
刚我也听值班的外科医生说了,大概率是髌骨和膝关节韧带那边出了问题,具体得要等骨科医生下来会诊才能确定。
我站在他床头,气定神闲道,“十有八九这左腿是废了。”
他倒是没什么反应,李肆急的不行,“不会吧,有这么严重吗?”
我掀了掀眼皮,“没事儿,顶多装个义肢呗,横竖都不影响浪。”
我这夹枪带棒的没少说风凉话,当然,也是基于我觉得他这事儿顶多就是手术能解决的前提下。
我心里是很不平衡的,我这受害者过得那么萎萎蔫蔫的,他还能没事人的工作打球一个不耽误。哪怕下巴带点胡茬让我有一点点感觉到他过得不好我也没那么膈应了。
我都怀疑他这么骚包的出来打球是不是为了耍帅撩妹。
要不是看在李肆要照顾七个多月的孟瑶,我铁定转头就走。
我的脸臭到了十里开外,孟瑶捏了捏手心,让我别说了。
舒以刻终于说了他今晚的第一句话:“可以好好说话吗,许伊?”
“不能。”我掷地有声的回答。
本还想来几句落井下石的话过过嘴瘾,就见骨科的成老师从门外走了进来。
他是我当初轮转时的带教,我立刻闭嘴迎了上去。
他那组的老大是科室副主任,实力强大,技术过硬,我都不用考虑替舒以刻换组找医生了。
他见到我是一阵惊讶,看了看床上的人,问道:“你朋友啊?”
“对。”
我刚点头回答,孟瑶又给我补充了一句,“是她男朋友。”
她绝对是故意的。
“没有分之前就是男朋友。”她扒拉在我耳畔轻声说。
这话也没什么毛病,我无力反驳。
我牵强的笑了笑以示默认,在老师的眼里我这大概是娇羞吧。
他笑意渐浓,一副很懂的样子,转身替舒以刻进行专项查体。
左侧髌骨上移,浮髌试验阳性,直抬腿试验阳性等等。
成老师按他的经验得出一个大致的结论:“十有八九髌韧带断裂,至于半月板和交叉副韧带的情况还得看检查结果。”
成老师立刻给我们开了住院单和检查单,当晚就收住入院。
住院部的病床暂时没有单人间,舒以刻被安排在了一间双人病房,隔壁是一个择期手术的挂床病人,手术前都不在医院过夜。
我们兵分三路,李肆办入院,我去舒以刻公寓帮他拿换洗的物品,孟瑶在病房看着他。
做完这些基础事宜已经将近十点,孟瑶困得不行,我让李肆带着她先行撤退。
“晚上,你会管他的吧?”李肆走之前相当不放心,生怕我对他暗行不轨,“你要是真的很为难,那晚上就我来。”
“没想到,”我说,“你俩还挺惺惺相惜。”
孟瑶在一旁扯了一下他的胳膊,“瞎凑什么热闹,赶紧回家。”
李肆被孟瑶拉走之后,整个病房就剩我和他两个人。
这是那么多天以来,我俩第一次独处一室的局面,空气都要凝滞了。
我叉着腰看了他半天,于情于理,于他给我花过不少钱请我吃过不少饭的份上,好像也真干不出不管他这样的事。
撇开他跟我不是一路的感情观,单纯做朋友,他应该是没毛病的。
我没好态度的问:“你妈呢,怎么不叫她?”
他半坐在病床上,看起来有点无奈:“欧洲十五日游,昨天刚和伯伯一起走的,现在应该还在飞机上。”
。。。
他还顺便解释了一下他后爹和他妈这个级别的干部因私出国的申请特别难,要不是已经申请了内退,组织铁定不同意。
所以这是十几年来的第一次,他不忍心去做打扰。
“你爸呢?”我不死心。
“过完年就没联系了,不清楚在哪里。”
高知家庭活成他这样寒碜的,也真不多见了。
他现在一条腿完全不能动,医生也不让下床,生怕有二次损伤。
所以,今天晚上这夜是不陪也得陪了。
我沉默良久,自认倒霉,去本科室的值班室找了条备用被褥和枕头,又临时和同事换了明天的班。
路过小卖部,顺手买了点心和饮料。
回到病房里,我怕他这全身臭烘烘的会熏倒明天查房的医生,又像个阿姨一样给他打了水,擦身换衣服。
他今晚表现得比较柔弱,无论我怎么冷嘲热讽,都不还嘴,还时不时用一种非常卑微的眼神瞧我。
深知他可能是故意在对我卖惨,我却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我轻叹了一口气,对自己无语凝噎,仿佛得了和于笑雯一样的毛病,对自己失望。
我替他穿上干净的棉料家居服,转身之际,他却猝不防扣住了我的右手。
我想抽出来,他不让。
我没有什么好态度的瞪他,“干嘛?”
他用力一拉,把我拉到他咫尺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