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他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垂下来,投出一片黯青色的阴影。
他低声下气的说:“我们和好吧,老婆。”
“你别乱叫啊,舒以刻,”我好像有点偏离了重点,“那是你叫何淘的,别那么叫我。”
他还箍着我手腕不放,抬头一脸的坚定,“你就是我老婆。”
“放屁,”我翻了个白眼,“老婆是用来过日子的,说得好像你这个大种马想好好过日子似的?”
我也就习惯了对他口无遮拦,什么话都敢往上招呼,他闻言忽而就变得严肃起来。
我本以为自己骂他大种马怼到他痛点上了,他却直视着我,认认真真地说:“我过去有很多错,也有很多毛病,但是我是真的想好好过日子的....”
说完,又补充了一下,“和你——”
他的正经里带着一份郑重和一份温情,我一时三刻没来得及消化。
我犹疑不决的望着他,下意识的抿起嘴鼓起了脸,可能这种表情让他理解到了我有点松口放气的意味。
他勾着唇角笑意深深,忽而另外一个手在我背后加重了力道,带着我整个人都贴向了他的胸口。
我用左手推了几下没推开,只能用力捶了他几下,他吃痛,哭丧着脸:“我都要没有腿了,你还这么打我。”
“活该,以后再乱叫,我就打得你半身不遂。”
“半身不遂了,你也是我老婆。”
我有点受不了,太油腻了,我以为情侣相互叫“宝宝”已经够恶心了,原来更恶心的是“老婆老公”。
我大概就是传说中没有谈过恋爱的钢铁直女。
我一时半刻脑路有点短。
默了好一会儿,只能疾言厉色的虚张声势:“放手,老子要洗衣服去!”
“哦。”他看了一眼自己换下来的球衣,终于悻悻放手了。
大晚上的,在别人刷剧睡觉的时候,我在洗漱间里洗衣服。
当然最主要的是我想理清楚自己。
我真的很想做那种说放下就放下的人,但是这比想象中难。人原来是没办法完全控制自己的意识的。那种痛苦纠结源于我的教育和理智告诉我该远离这个人,当断则断,但是情感不受控制的被牵引,并且难以转移。
突然就有点理解了于笑雯的无奈和不甘。
晚上躺在那一米不到的陪床椅上,翻个身都怕给滚下去,床板一块一块得硌得背肌生疼。
我无奈的想着明天要不给院长信箱写封信吧,改良一下这些陪床椅。
“许伊?”舒以刻在床上轻声叫我。
“干嘛?”身心疲惫,我的脾气比刚才还差。
“要不上来睡?”
我在夜里把眼睛翻出了大白,“你以为你一米二,还是你以为床有两米宽?”
“你可以睡我脚后头?”
“我才不要闻你的臭脚。”
我翻了一个身,面朝病床睡。
走廊里有明堂的光线隔着磨砂玻璃透进来,照得室内昏昏暗暗,伸手可以见到五指。
我看不清舒以刻具体的表情,但是我知道他面朝着我这边,睁着眼睛正在看我。
我问他:“你不睡觉干嘛?”
他幽幽的说:“我在想,你要怎么样才可以原谅我?”
我有气无力的回他:“那你想到了,麻烦第一时间告诉我。”
我也在想啊,我要怎么说服我自己,才可以不生气,才可以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的继续下去。
别人怎么看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我要怎么自我和解。
病房外是时不时传来的呼叫铃,尖锐以及冗长。
病房里却很安静,静得仿佛每一分每一秒都很漫长。
我们之间有一些不愿触及又必须解决的问题,时时想开口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说大不大,那只是过去了很久的荒唐事。小说不小,那涉及了做人原则以及道德底线。
寂静良久。
他低低开口:“许伊,这一周我过得其实很不好。我很害怕,你突然又跟我分手。”
我没有说话,如果这样的事发生在第一次分手前,我可能会毫不犹豫的分手。
但是此一时彼一时,人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决绝和潇洒。
我强忍着一丝苦涩:“我也很难受,比你看到的要难受的多。”
我和他认知不同,立场不同,经历不同,对任何事物的宽容度和理解度都不同。正因为这样的对立,同样的事,对待的方式都会不同。
我已经不想去对他进行反复的说教和批判,我只想摸清我自己,到底还可不可以继续下去。
有点烦躁。
我说了句“睡了”就不想再说了。
很多事情想不好的时候,就归于顺其自然吧,时间到了,感情到了,总会有个答案。
第二天早上我去旁听了骨科的早会,成老师做交接班的时候,顺便放了舒以刻的磁共振片子。
果不其然,髌韧带完全断裂,髌骨撕裂。
底下很多医生议论纷纷,感到不可思议。这是人体最粗的韧带,打个篮球竟然能把它给崩断,这得多大的反作用力啊,实属天下之罕见。
不过万幸,只断了这一根,手术难度大的交叉韧带悉数完好,半月板也只是轻微碎裂。
副主任和主任商讨了几种手术方式,我也不是很懂,但大概意思就是这并不是一个难度很大的手术,手术的目标不是为了单纯把韧带接起来,而是要最大程度使患者恢复到和过去一样。
手术拟定在下周一,副主任主刀。
成老师亲自下病房当着我的面进行术前谈话,把所有的风险利弊和可能的后遗症都提了一遍。
患者当事人无法签字,最后是我签的字。
在这之前,成老师鉴于舒以刻的情况,和我单独谈过,希望我通知他的家人。他说过,手术不大,但任何人都无法百分百保证手术不出现意外风险。
站在我的老师我的同事甚至我的朋友立场上,他说,如果我签了字,万一有无法预计的意外,他怕我无法承担。
成老师说的,其实我也知道,但是舒以刻表示自己没有什么往来特别密切的亲人,除非我把他九十岁的爷爷叫回来。
“我可以提前签委托书和免责书。”
“我连命都是你的,腿又有什么关系。”
“在南都城,除了我爷爷,你是我唯一可以信任的人,也只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