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娘,小娘,出大事了!”
怀稷一阵风似的窜进沈琼玉的闺房,全然忘了礼数,三两步绕过花鸟屏风,话说到一半便愣在了原地。
临床妆镜台前,胭脂、黛笔、粉匣等物铺了满案,喜素绿色的沈琼玉竟破天荒着了一袭桃粉色天丝雪梅纹绣花宫裙,大朵盛放的雪梅晃花了怀稷的眼。
沈琼玉听见脚步声头也不回,中指点过绯红的胭脂,轻擦在淡粉的唇珠上,檀口轻启。
“怎么了?”
铜镜中,沈琼玉簪花戴钗,一张桃花面本就娇艳,敷粉描眉过后更加明媚精致,怀稷看呆了。
“出什么事了?”沈琼玉回头又问,眼波流转间百媚千娇。
人面桃花,其华灼灼。
怀稷猛然回神,看着沈琼玉罕有的盛装模样,试探问道:“小娘这是……已经知道了?”
沈琼玉没答,拿起妆匣旁放着的帖子递了出去,怀稷上前接过。
“相爷送来的,是宫里的帖子,皇后娘娘要办赏菊宴,这种宴请小娘向来是不去的,想来小娘也猜到了皇后娘娘的真实意图。”
怀稷绕着沈琼玉转了一圈又一圈,啧啧叹道:“小娘这副打扮,说艳压群芳都少了,得到皇后娘娘青睐就是露个脸的事。”
·
马车吱吱呀呀,缓缓停在了朱红宫门前。
沈琼玉踩着梅花轿凳下了马车,抬眼便看到了柳扶风。
柳扶风身着鹅黄宫裙,裙摆照例绣着劲拔翠竹,遥遥冲沈琼玉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之后便径直朝宫内去了。
在宫门前犹不觉得,沈琼玉一踏进御花园,被一众莺莺燕燕迷了眼,大约天都城所有适龄又未婚配的贵女全都闻风而来了。
这场面也出乎皇后的意料,以至于准备的席位不够,宫婢又加了三次才堪堪够用。
沈琼玉入席后,数道目光从四面八方投射而来。
“漂亮有什么用,还不是个草包千金,你推我干什么!”与沈琼玉撞了衣色的娘子脸色难看,当即换了一套衣裙。
谈笑间,娘子家或羡或嫉,沈琼玉浑不在意,皆一笑置之。
一盆盆金菊被宫婢们搬了出来,放在席位环绕的空地上,像是铺了一层花路。
菊丛姿态各异,颜色奇绝,皆是上等品相。小娘子们仗着绿鬓朱颜,珠钗累累、宫裙繁琐也不惹人生厌,尽显生气蓬勃。
花容月貌处其间,满园秋菊俱失了颜色,独留芬芳馥郁。
皇后娘娘醉翁之意不在酒,观这情形,竟是都猜透了。
沈琼玉心里暗悔自己后知后觉,若不是偶然在萧阙回京时,听到了那夫妻二人的谈话,萧阙定要被别人捷足先登。
陛下待萧阙如亲子,萧阙的性子又比柳扶风还冷上百倍不止,陛下恐怕为了萧阙的亲事愁白了不少头发。
萧阙前脚回天都,皇后娘娘后脚就办赏菊宴,应是受了陛下的请托,誓要为萧阙定下良配。
宫婢通传过后,皇后仪仗应声而出,一雍容美妇在众宫婢簇拥之下,踱着宫步姗姗来迟,贵女们不约而同弯腰行礼,礼数周全。
入座后,皇后扫了一眼下首规规矩矩的众小娘子,满意地点了点头,最后顿在一人身上。
“琼玉的容貌本就娇艳,今日瞧着,倒是又艳了三分。只是以往本宫操办宴席,你不是头疼就是胸闷,如今身子好些了?”
沈琼玉心知躲不过这一遭,起身行了一礼,状似羞惭道:“琼玉早已及笄,却迟迟未觅得良缘,府里阿爹催得不行,一听娘娘办宴,琼玉只好来这里躲躲。”
“好啊,你竟是来本宫这里躲懒来了。”皇后也算是看着沈琼玉长大的,知道她惯是任性,一些场面话说说就罢了,真相如何大家心知肚明。
经沈琼玉一打岔,四周娇笑连连,气氛松快了不少。
皇后趁机观察众人的仪表仪态,又问了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小娘子们皆是对答如流。
宴时过半,皇后执起墨笔,在字条上写下:属,柳扶风。她伸手召来身后的宫婢,按照陛下的吩咐,让宫婢送去。
事情一办完,皇后便移驾,留出时间让小娘子们自由交谈玩乐。
沈琼玉随众人行完礼,目光从离开的宫婢身上,转而投向了柳扶风。柳扶风神色淡淡,仿佛根本没把这次的宴请放在心上。
她刚想说什么,便心有所感般倏然转头。
假山亭石后,原本空无一人的月亮门,熟悉的红鬃马一闪而过。
沈琼玉鬼使神差地追了上去,步履匆匆的模样引得众小娘好奇,便三三两两地跟上去也想瞧个究竟。
沈琼玉拦下萧阙便后悔了。
越过萧阙的肩膀,她隐隐看到贵女们在月亮门后站成一排,借着茂密菊丛的遮掩大大方方地看热闹。
而萧阙下马后,便站在她面前一句话也不说。
沈琼玉与他相对而视,也不知说些什么,场面颇为尴尬。她低着头,食指偷偷描摹着裙上的梅花纹路,正思考着要不要掩面而逃。
余光里,柳扶风却从贵女们身后走了出来,这方向……她想来干什么!
想到皇后娘娘笔下的字条,沈琼玉心一慌,不假思索道:“琼玉儿时得见一不爱笑的郎君,今日见到康乐王,才知只一眼便相思至今的郎君是谁。”
柳扶风顿住脚步,贵女们的窃窃私语声也刹那间消散。
一阵秋风吹过,沈琼玉差点咬断自己的舌头。回想方才说了什么,她的脑袋又往下低了一寸,眼前只剩了萧阙的下摆和长靴。
萧阙身着前世的绀青色锦袍,墨色素面锦靴,靴子把小腿绷得笔直,腿部线条流畅。
她暗自嘶了一声,莫名觉得手指抽痛。
红鬃马打了个响鼻,她抬起头。
萧阙旋身上马,侧脸轮廓锋锐而清隽。他的眉目很冷,像是酝着冰,眸光垂下来落在她身上,冷淡又疏离。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施舍般吐出一个字。
“驾。”
沈琼玉:“?”
红鬃马绝尘而去,沈琼玉犹不敢置信,站在原地如遭雷击。
她沈琼玉仙姿玉貌,还是丞相之女,第一次示爱,对方竟一句话没说就走了。
萧阙他凭什么!
贵女们回过神后再也憋不住,手帕掩面嗤笑出声,“她不会真觉得康乐王能看得上她吧!”
“扶风去还差不多,她沈琼玉也不掂掂自己几斤几两,被皇后娘娘夸了一句,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看她眼巴巴的样子,又要去求丞相爹了吧!”被逼换了衣衫的娘子冷嘲热讽,生怕她听不到。
沈琼玉心生屈辱,悲愤交加下扭头大喊:“喂!萧阙你——”
“宫内不得喧哗!”
一只泛着冷光的枪斜刺过来,枪尖几乎戳到她的鼻子,她顺着枪身看向了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