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西坠,夜幕降临。
拜午后的大风所赐,天穹阴云密布,刚酉时的天光,瞧着倒是可与夜色正浓的子时比上一比。
明月楼早早燃起了灯笼,暖黄的光映照在食客们的脸上。楼内丝竹管弦声声入耳,和着江南的酥软曲调,来来往往的鸿儒白丁俱是身心舒畅。
挂着汗巾的小二站在门口,不招揽客人,只是打量着每一个进进出出的人,是小娘子便着重多看几眼。
看得久了便觉疲累,他打了个哈欠靠在门上。
“请问是在受人所托,等人吗?”
清亮圆润的声音让他猛地一颤,睁开眼后眼底满是惊艳之色。
眼前娘子体态柔美,神采飘逸,草绿色裙子干净清爽,面上覆着雪白的面纱,只看额头的细嫩皮肤,也能知晓娘子家境不俗。
他赶忙回道:“是在等人,您是?”
小娘子默了一瞬道:“十五。”
得知她便是自己要等的人,小二哎哎应着,带着小娘子走了暗廊,走到二楼的雅间停了下来,毕恭毕敬退下了。
木门吱呀被推开,她隔着绣线繁杂的山水屏风,隐约看到一白色衣袍的郎君。
他开口便是一声温煦轻笑:“十一年醉生梦死,该醒一醒了,十五。”
小娘子听后神色漠然,抬手摘掉了面纱,露出来其下的娇颜。
一张桃花面,赫然便是沈琼玉。她把面纱揣进袖子,绕过屏风,看向那白衣郎君。
阴柔的面庞上一双丹凤眼格外引人注目,他的皮肤白得过分,像是长年不见阳光的苍白。他的嘴角习惯性带着笑,秋意渐浓的日子里,手中也握着一把折扇。
这样的打扮不多见,沈琼玉却午时才见过。
她把揉成一团的方纸扔到案上,“想让我做什么?”
“您可是康乐王妃,哪敢麻烦您啊。”
白袍郎君眯着细长的眸子,是人都能看出他的揶揄。
沈琼玉浑不在意地整了整袖口,抽出面纱转身就走,“如果找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些废话,恕不奉陪。”
啪——扇骨敲击案面。
白袍郎君面色冷了下来,道:“帮我拿到秋闱试题,你夫君是秋闱监学,这十一年来第一个任务,应该不难吧?”
“不难?!”
沈琼玉豁然转身,柳眉倒竖:“我费尽心思,你得状元?万一事情败露,不止我难逃一死,萧阙也会被贬为庶民,而你,只会终身不得科举。你这算盘打得挺响啊!”
白袍郎君被戳穿心思,反拊掌大笑道:“你也说了是万一,事成之后我是状元,而你的第一个任务也会圆满完成,国主定会特许你回天盛,你以后的日子还用像现在这样担惊受怕吗?”
沈琼玉嘲讽一笑,偏头不语。
白袍郎君的笑容淡了下去,语气带上威胁:“离开天盛多年,我看你是忘了,今天的一切是谁帮你得到的,是天盛,是国主!你想与国主作对?”
两人目光自空中相撞,似有火星四溅。
沈琼玉周身忽地软了下来,踱着步子走到案前,亲手斟了一盏茶举到他面前,“玉娘当然没忘记自己的身份,不管过了多少年,玉娘都记得。”
白袍郎君睨着她,沈琼玉姿态又放低了些,他才满意接过。
沈琼玉手中一空,掩唇轻笑,上挑的桃花眼璀璨晶莹,嗔视他道:“国主的命令玉娘怎敢违抗?但是郎君有何行动,请一定告知我,玉娘好配合。”
白袍郎君哈哈大笑,对沈琼玉的识趣颇为赞赏,自认风流地展扇挥舞,爽快应道:“自然!”
两人谈完,沈琼玉重新覆上面纱,汇入熙熙攘攘的长街,走了几步忽有所感般抬头。
二楼雅间的窗子大敞,白袍郎君斜倚着窗子,朝她挥了挥折扇,笑着无声说道:合作愉快。
佳人仰头,才子招手。
这一幕,被明月楼对面雅间的人尽收眼底。
“你明日打算在书院哪里与那些举子辩经?”
林太傅抿了一口茶水,询问对面的人,没得到回答,他提高音量又问了一遍。
“康乐?”
萧阙右手无意识转着茶杯,人在茶楼却垂眸长久地静观楼下的长街。他的视线跟着楼下某个草绿色身影缓缓移动,那身影消失在街角,他才转头看向对面的雅间。
拿着折扇的手关上窗子,萧阙才兴致缺缺地转回了头,道:“都可。”
沈琼玉为了不惹人注目,选择了步行走回去,也方便用充足的时间理一理,她心中的一团乱麻。
天盛国有一支暗卫,名叫镜。
它很特殊,不事刺杀不管监听。主要的职责便是搜罗与别国皇室贵胄、王侯将相一模一样皮囊的人,带回来控制、训练,直到可以完全模仿对方为止。
接下来,他们会被送走,去替代他们模仿的正主,静静蛰伏在各国紧要职位。
待得天盛国主一声令下,他们便如冬眠醒来的毒蛇,吐着信子把毒液注入身侧“亲人”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