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居夜莺烧得突然,睡得迷糊。
她仿若穿梭在无数个光怪陆离的梦境里:在那里,一阵冷,一阵热,一阵颠,又一阵安稳;也是在那里,她好像不怎么想挣扎,也无力去挣扎。她听见了有人说要带自己走,她便说“好”,又听见有人极力要制止,她也懒得去管。
她只是闭着眼,任由耳畔飘来阵阵沉稳的唤声,它们熟悉而安宁,动听且悦耳。
“夜莺,我带你走,好吗?”
“夜莺,难受吗?”
“夜莺,没事的。”
“夜莺,快到了。”
“夜莺,我在。”
起初,居夜莺感到难以呼吸,难受得紧——不时有凛冽的寒意呼啸而过,叫她颤栗不止;还交替着熊熊烈火无止境的炙烤,更令她窒息难耐。
没过多久,居夜莺便感觉到有一个宽厚的肩膀紧紧裹住了自己,之后,那源源不绝的暖意便如潮涌般逐渐浸润于心。一时间,一股氤氲芬芳的青草香随之扑鼻而来,淡如朝夕薄雾却散着雨后空气的清甜,它温润清凉,却是舒心极了。
当寒冰与灼热再次交替袭来,居夜莺只顾吮吸着那抹熟悉的味道,她任其散进了鼻腔、胸腔,乃至全身,渐渐地,她的呼吸也畅了。
这明明是黎云天的气息,居夜莺一直记着,只是那一刻,那一霎,她始终不敢确定。
云里雾里,居夜莺缓缓睁开了眼。
天已经亮了。
居夜莺感到头痛欲裂,咽喉一阵堵。她眉头一拧,小嘴微张,那撕裂般的痛楚便愈发强烈了。她昏昏沉沉地望着天花板,许久,只觉哪里不对劲,突而又飞快扫了眼周身,竟然吓得差点要跳起来。
一时间天旋地转。怎么不仅屋子换了,学长还睡在了她的眼前。
在这间陌生而质朴的屋子里,黎云天面向居夜莺,靠在床的另一头。微弱的晨光从一侧洒落,衬着他棱角分明的五官越发俊朗。他的乌发凌乱,胡茬依稀可见,然而,纵使他沧桑不堪,居夜莺也从未觉得这样的黎云天看上去有多邋遢,就好像这男人的干净清爽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一样。
居夜莺愣了片刻,却是看出神了,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后知后觉自己的右脚搁在了黎云天的掌心。她猛然一惊,缩了回来,还发现了自己的义肢再一次被卸下了。
“醒了?”
居夜莺扯着嗓子,嘶哑嗯了一声,很疼。
黎云天脸上浮着淡淡的红泽,却是故作镇定缓缓起了身,下了地。他朝居夜莺走来,最后落座床头,手直接覆上了女人的额头,嗓音低沉道:“抱歉,我不小心在那里睡着了。”
居夜莺一脸疑惑,却是乖顺地任由黎云天量了体温,看了扁桃体。只是,当她发现这间寻常人家的屋子里却摆放着医疗箱、氧气袋、甚至还有静脉注射导管等一系列专业物品后,不禁眉头一拧,心中更是疑惑了。
这般大动干戈,学长还为她守了夜,难道她昨晚的情况有那么糟糕?
“学长,这是在哪儿?”
黎云天专注的神情突然游离,他起身倒了一杯水,递给居夜莺,却是答非所问。
“想吃东西吗?”
是啊,他怎么好意思告诉居夜莺,自己一夜奔波,劳师动众带着她与那些医疗用品,从几近6000米海拔下到4000米,只是担心她会熬不过一个寻常的上呼吸道感染。
他可是一名专业的医生,他要怎么去解释。
居夜莺的嗓子生生疼着,她接过水,淡淡抿着。在这漫长的吞咽过程中,她不经意地瞥了眼窗外,望着云雾缭绕的山谷中,满山杜鹃盛开,遍野桃林绽放,她不禁又惊叹地问了一遍:“学长,我们这是在哪儿?这里好美啊,为什么我们会在这儿?”
她目光真挚,嘶哑的嗓音又为其平添了一份怜人,叫黎云天不忍拒绝。
“嘎扎村,距离塔钦300多公里,海拔4000米。”
我这么一说,她应该都懂了吧,是不是又该要埋怨我意气用事了。
说罢,黎云天露出一抹诡异而苦涩的微笑,预备着心甘情愿接受居夜莺的教育批评。
“我们是怎么过来的?”
出乎意料,居夜莺竟然没有第一时间责问他。
“是康巴先生开车送我们过来的。”
“山路要开很久吧?” 居夜莺继续问道。
“很顺利,五个多小时。”
“那些医疗物资,也是我们带过来的?” 她还在刨根问底。
“嗯。”
之后陆陆续续,居夜莺又问了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好一会儿,她才安静下来,自顾自地瘪起了小嘴,竟然愁眉托腮琢磨了起来。这副极其沉浸式的思考模样反倒叫黎云天感到一阵局促不安,他不禁猜测起这小妮子究竟是喜了,还是怒了,是羞了,还是愧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居夜莺才又微仰起了脑袋,那神情看着更为严肃了些:“学长,想请教… …我昨天有哪些病症,让你做出了这样的判断?”
那可是她自己生病,她怎么可以问得那么学术?
黎云天一阵发懵,还在斟酌要如何应对突如其来的临床问题。
“是我的血氧降得很厉害吗?还是说已经突发了像是肺水肿之类的高风险并发症?也不对啊,我现在觉得好像也没太大问题。”
啊?
黎云天怎么也没想到,在一连串刨根问底后,自己等来的既不是居夜莺义正言辞的质问,也不是什么尴尬的致歉或感谢,而是一种谦逊有礼的请教。若是像艾丽丝那般情绪化的宣泄,他反倒有办法应付搪塞,可如今面对一脸虚心求教的居夜莺,他却是左右为难了起来,仿佛在这种临床经验切磋的氛围中,刻意答非所问,反倒显得自己小肚鸡肠不愿分享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