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荷藏在扇后微微抬头,不让人觉泪水盈了眼眶,她轻声道:“多谢父亲成全。”
走过父亲身边时,依稀又听见他重叹一声,而随风逝去。
送嫁的队伍如当时圣上承诺的那般,由太子领头,后来经过商议,又加上了苏佑,苏荷对此很是感怀。
一路走了一月半,每夜驿站休息,每逢河边修整,苏佑都凑上前来与长姐说话,想解她心中凄苦,他不信姐姐口中的那些冠冕堂皇大道理,但也知道她必有苦衷。
只是这路上最为尴尬便是与稽僩同行,他对稽僩躲避的态度连苏荷都感觉出来了,但她只以为,他是尴尬于破碎的旧日友情。
稽僩与苏荷没再讲一句话,但是他们自己知道,自己时常失神地看着另一个方向,是那车帘子垂下时,或是那人坐于马上,挺拔地行在队伍前面时。
可是命运弄人,他们连看向对方的视线也终究是错过。
四月中旬,他们到达了北境边境,午后,他们在当地知府的府上作最后的修整,准备入北夙。
行路中,苏荷将她那身大红的嫁衣换下,而此刻,在知府夫人的帮助下,她再次换上了那件嫁衣,任由侍女在她脸上装点,铜镜中,一片倾城色。
“郡主,好了。”苏荷睁开眼,看着镜中的自己,眼底无波,半晌后,她才站起。
打开门,正堂中只剩那人,他今日不再一身黑衣,但也不算喜庆,她微嘲地动了动嘴角。
稽僩自她走出便站起了身,直愣愣地看着她,耳边是知府夫人的声音:“太子殿下,嘉善郡主已装扮好了,可以启程了。”
稽僩动了动嘴,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看到她微嘲的笑容,脸上苦涩起来:“苏佑带着人在门前候着。”
苏荷垂眸,点点头。
她往前走,走出两步,又停下,她转身面对着稽僩,若是她没看错,他的眼底今日竟藏着留恋,她笑,眼睛弯弯:“好看吗?”
神色活泼如那年在宫中。
稽僩平日笑得其实很多,若是他想,他就能让对方如沐春风,可那到底虚假做作,不含真心,便不觉灿烂。
此刻面对着这样灿烂的笑颜,他心底的某一处知道,他们该有个美好的最后一面,于是他盯着她的脸,唇角扬起,平时阴翳的青年终于笑达眼底,满眼璀璨,满眼都是对面的女子。
他从知府夫人手上拿起扇子递给她,她接下后,稽僩微微往后退了一步,道:“好看。”
“那便好。”留下这句后,她不再看他,径直往外走去。
车队出城,城中所有人都知道嘉善郡主为大胥和亲,今日嫁去北夙,街道两侧围了不少人,只为看一眼。
行了半日,在车队即将进入北夙前,苏荷拍了拍车,示意他们停下。
稽僩转身看着那辆停下的车,目光微动。
苏佑上前去,苏荷看了一眼队伍前面的那人,跟苏佑说:“入城前,我有要事须同太子殿下商议。
苏佑闻言,深深看了一眼稽僩,便退下了。
苏荷朝稽僩缓步走去,他已下马。
苏荷伏了伏身,低头道:“接下来便由家弟送我入城吧,朝中事务繁忙,殿下回吧。”
微风轻拂,眼睛到底有些涩。
稽僩眉头深皱,看着她低头的样子,心中一阵堵:“不是说要彰显大胥的看重吗?”
苏荷抬起头,眼神越过他看向远方,似有若无地叹了一声:“到这足够了,回去吧。”
送嫁送到这便可以了,在他面前的强颜欢笑,装到这里也够了,叫他看着成婚,这种画面还是不要拿来折磨自己了。
她转身从侍女处拿起一个香囊,水仙花样栩栩如生,檀香随风飘来,早已不知道是这个香囊的香,还是久浸檀香中她身上的味道。
她垂眸摩挲着手中的香囊,睫毛微颤:“那日从母亲那里得知,当日你送我的香囊乃德恩皇后的遗物,既如此,苏荷便更不敢受了。”
说罢她伸手递给他。
稽僩看向她递过来的动作,并不接过,而是说道:“你留下吧。”
苏荷摇摇头,强硬地将此物塞到他手中,触及他掌心的温度,心中一动。
她平复心绪道:“我平日时常握着它,看着它真是觉得,得之我幸,而今日看来,是失之我命。”
稽僩闭了闭眼,胸口酸涩,再睁眼,竟是红了眼眶:“是我欠你。”
他眼尾微红,看向她的目光带着痛楚,苏荷失神地望着眼前的男子,过往一幕幕,玩笑与打趣浮于眼前,她永远记得泉济寺遇袭后,她隔着纱幔床帐看到那一绰影,温柔的话语回荡在耳边,“有这么多人爱着你,他们真挚而虔诚”,“等你好了,欢迎你来东宫做客,那有全皇城最好看的梅花”。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全然不顾身边人的视线,从他的眉尾抚至微红的眼角,璀璨一笑:“那便请殿下记得这句话,若他日能有机会,我是一定会向殿下讨回的。”
苏荷头也不回地乘上马车,手上的扇子掉落在地上,她也不捡,罢了,这婚姻反正也不求圆满。
只是当马车缓缓又启程,终是落泪无声。
稽僩带着一队人马立于城外,深深地看了一眼后就利落的勒马调转了方向,扬鞭向南奔去,迎着风,吹的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