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撩起帘子走下车,立于车旁,看着那不远处的城楼。
入皇城的这条路他走过无数遍,路边有哪些树他都记得,曾经他驾马飞奔入城,或喜或悲,却从未像今日这般生出过怯意。
伏梨戴着帷帽走至他身边,伸出手挽住他的手臂,对一旁的小町说:“去吧,同祖母说我们即刻要入城了。”
接着她才同元钰说话:“夫君是近乡情怯?还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元钰没有回她的问题,而是说:“我不能将我写的信直接呈给圣上,我得引他起兵之后再说。”
伏梨点头:“只有这样,才能彻底将他扳倒。”
今日是个艳阳天,即使马上步入十一月,天倒是难得回暖了一些,元钰沉思半晌,才答出刚刚伏梨问他的话:“我不知道该如何假装若无其实地面对他,我更不知道我该如何面对过去种种,那些信任,所有的情谊,过往都在这座皇城中。”
伏梨抬头看见一列南飞的大雁,不过片刻,再无痕迹,她才说:“待到冬来,满城覆雪,便是新的一年,难过的也就这段时间。”
等到这些事都过去,就交给时间来抚平过往的褶皱,他们都会迎来新生。
马车在府前停住,元钰扶着伏梨从马车上下来,伏梨刚一站定,便瞧见门口站着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夫人,痩了些,但好在看起来还精神,伏梨眼眶一热,张开手,快步走向她:“祖母。”
老夫人将伏梨抱在怀里,不住地说道:“好,好,好,回来了,回来就好。”说着还掖了掖眼角。
元钰看着这一老一小欢喜地抱在一起,一时之间便没上前,还是老夫人见他站在一旁,才道:“钰儿怎么跟祖母生分了?”
元钰笑着上前搀住祖母伸出的手,连声道不敢:“孙儿看您更疼阿梨呢!”
众人都被他这一句好似吃味的笑话逗得开怀,老夫人瞥了他一眼,说:“还跟你媳妇吃醋。”
晚上用过晚膳后,老夫人将二人留在麓安堂叙话。
烛火莹莹,三人的身影被月光投射在窗户上,一番静好。
老夫人看了一眼在一旁用茶的孙子,拉过伏梨的一只手放在自己手心,嘱咐道:“我今日已经替你们朝伏家递了话,明天就回家去给亲家上柱香,报个平安。”
伏梨心中一暖,微笑道:“祖母放心,夫君同我也是这么打算的。”
老夫人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元钰开口道:“祖母,如今伏家无主,阿梨跟着我整日也在西境,伏家的大小事,请祖母叫梁妈妈看顾着些。”
老夫人回答:“这是自然的。”
老夫人又拉着伏梨说了些体己话,还问到了启蛰,问一些他们三人在西境的日常,不知不觉便夜深了,在将要送他们回去时,老夫人喊住元钰,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说:“记得去看看你父亲。”话说到这又顿住,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往下说。
元钰看了眼伏梨,二人便默契地回来坐下,元钰说:“祖母可还有话要跟孙儿说?”
良久,老夫人才重重叹了声气,语气中是掩不住的悲痛与无奈,她说道:“你们走后,我时常去看你父亲,我看着大夫每日给他喂药,我便叫他给我句准话,他说他同你说过,你父亲不过是靠这些药吊着一口气罢。”
元钰神情肃穆,眉眼间是浓的化不开的暗色,他敛着声听着,放在椅侧的拳头暗自握了起来,老夫人见状,顿了顿,最终又说:“五年了,我其实知道,你父亲无苏醒之日了,他醒着时,铮铮铁骨,雄心壮志,一心都记挂在战场上,他绝不愿这样活着。”
元钰不忍再听下去,他站起身,打断道:“祖母,我明日从伏家回来就去看父亲。”
屋内一时沉默起来,伏梨抬眸,视线从元钰身上再转到祖母身上,开口说起别的事:“祖母,我们走后,太子殿下可来过?”
元钰遂抬头,老夫人虽不解伏梨为何这样问,但还是照实回答:“倒是不曾亲自来,不过时常派人来看我,还曾叫苏御史带了不少好东西来。”
元钰听着并不意外,这些年来稽僩一直如此,对待陵国公府一向是好得没话说,要说亲自来看望老夫人,以前也是有过的,只是如今想来,到底是爱屋及乌,还是心中有愧,就不得而知了。
元钰没有向祖母坦白他们知道的那些事,他还是想等一切都结束了,再跟祖母说,免得她担心。
至于父亲的事,他知道祖母要跟他说什么,可是他到底难以抉择,为人儿女,这对他来说太过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