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落,又好像再无话可说。
他们明明有很多话可以说,说说小时候,说说那滔天的恨,说说那可笑的情谊,毕竟马上要死别了不是吗?
是啊,要死别了,也就代表着什么话都能说了。
稽僩垂下头,再抬起时,元钰好像听见了一声微乎其微的叹气声,接着便听那人说道:“对不起。”
他对不起的,是这十八年来的真心,是这十八年来的陪伴,是陵国公府上下倾其所有。
这是元钰第一次听到稽僩说对不起,莫名的鼻头有些不合时宜地泛酸,他皱着眉抬起头,似有些隐忍,再低下头时,终是红了眼眶,他嘲讽地笑了一声,缓缓说起这些年:“幼时起,我便是你的伴读,我永远跟随在你身侧。”
“约莫很小的时候,我曾有过一段很失落的阶段,因为我发现在太子的光芒下,没有人会看到我,后来长大一些,有很多人因为你来讨好我,少年之心,虚荣又骄傲。”
说着,他停了停,唇角微动,后又开口:“稽僩,我这一生,前十八年,大多数时间都是和你在一起,幼时南书房,长时伴东宫,远远多过我在陵国公府的时光,所有好的坏的记忆,全与你有关。”
“我比很多人都了解你,你做的事就不会后悔,哪怕是勺水一战,若是放在今日,你依旧会那么做。可唯有一件事,我想问你,你怀疑我父亲的时候,你对我父亲做那样的事的时候,你...想怎么处置我呢?”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淡漠,可稽僩站在他对面,能亲眼看见他那一行清泪。
稽僩眉头微皱,他低下头,不敢去看那目光,不敢回答他的问题,他似无奈又似恼火般陈述:“元钰,你知道我想要什么,你知道我的野心,我是一个野心很大的人。”
元钰简直有些气笑了,他怒视着稽僩,声音也大起来:“我父亲会阻碍你的野心吗,我会阻碍你的野心吗!”
稽僩面对他的质问,情绪也激动起来:“你在我身侧多年,你知道我身侧群狼环伺,稍有不慎,万劫不复。”
元钰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人,喝道:“太子殿下,皇城至西北,一封书信八日即可,若他人不可信,你只需告诉我,我自去一趟。稽僩!那是我的父亲!”
稽僩在他的厉声质问下突然泄了气,他目光涣散,喃喃道:“那时我不信任何人。”
元钰失望道:“你这一生,又有何时相信过谁?”
稽僩垂眸嗫嚅道:“我知道你不会是背叛我的人。”
元钰听罢却突然松下了情绪,他侧过头,睁着微红的双眼,最终轻飘飘留下一句:“如今我也是了。”
元钰头也不回向外走去,只是这条路似乎太漫长了。
我想告诉自己,你从前不是这样的,好可惜,原来你从来都是如此,而我竟不知。
太子伴读十八载,回落幽深无梦处。
元钰在踏出天牢的那一刻就收拾好了自己全部的情绪,但伏梨还是能看出他眼底若有似无有过泪光,不过也仅她能看出来而已。
伏梨知道他此时或许不想说话,便对在一旁的苏荷道:“你去吧,要快些。”
苏荷点点头,便随狱卒进去了。
彼时稽僩还垂眸站在原地,他尚未从和元钰的见面中走出来,当他见又有人来时,他烦躁地抬起头,可在眼神触及到眼前的身影的那刻,是他真正想闪躲的时候。
他不惧怕见任何人,甚至是元钰,可是面对苏荷,他却有些想躲起来。
但他知道,这是最后一面了,所以他看着他,贪婪地。
苏荷缓步走向他,面前的他瘦了很多,比之那日在大殿中,亦消瘦了很多。
她颤抖着抬起手,想摸一摸他,可是原先就不敢的,如今又怎么敢呢。
她又往后退了两步,忍住声音的颤抖,问他:“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要谋反,为什么要把自己置于如斯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