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二人在那边有说有笑,连一向冷情的鹧鸪哨也被吸引了注意。
被少年缠问起海外的见闻,女孩脸上挂起羞涩的笑意,梨涡浅浅,眼睫低垂。面容身形笼在火光下,像淡淡几笔勾勒出来的水墨画。鹧鸪哨心头一跳,立刻转过脸去。
大雨过后,空气微凉。安顿好荣保休息之后,女孩合衣坐在篝火前发呆。鹧鸪哨坐在他身旁,他回头看看她,“冷么?”
她抬起眼,那眸子像沉在水底的黑曜石,欢乐的时候粼粼泛出波光来。她说,“不冷,我穿得多。”
莫名的,他面对她时心会奇异的平静。
“我没想到,你会为仅有一面之缘的人……”
“荣保是个聪明、善良的孩子。”她说,“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帮帮他。”说到这儿,她的声音渐次低下来,“只可惜如今身处乱世,我能力有限,只能帮这一个。”
鹧鸪哨虽人在江湖,却对朝中之事略有耳闻,对于新派思想,自然十分认同。“科教兴国,而今能有这样的见识与远见的人,实在少有。”
女孩感激地冲他笑。
他勾起唇角,状似不经意地问道,“金麟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我看格格心怀天下,绝非循规蹈矩之人,若瓶山之事能够了结,格格将作何打算?”
金韫娴笑容一滞,没有回答。
第二天天还未亮,有工兵营来报告罗老歪,说是地下挖出来好多人头。罗老歪赶紧叫上陈总把头,率众过去查看。
而山的另一侧,经过一天的跋涉,鹧鸪哨一行又回到了位于老熊岭的苗寨。众人走上山坡,看着那坡下灯光杳杳,各自无话。
金韫娴的绣鞋带点跟,倒不高,大概只有两公分吧,可不知怎么的,在下坡是突然绊了下。也不晓得绊在哪里,往前一个趔趄,幸好前面的男人及时托了她一把。
她难为情得很,讪讪站稳了才道,“有劳魁首了,真是不好意思。”
臂弯还留着那个轻盈的份量,男人握了握拳,转身继续向前。
此时天色将明,下了一夜的大雨也已停了,地上被工兵们挖得坑洼不平,除了稀泥便是污水,还有许多西瓜一般的东西,也都有枝蔓藤叶,只是全深埋土中,瓜皮上凹凸起伏像是人脸,陈玉楼分开人群往内一看,心里瞬间明了。
罗老歪用脚踏破一个,里面瓜瓤殷红如血,溅出好多的红汁,也不似寻常的西瓜瓤子,便低声对陈玉楼说:“陈总把头,兄弟在湘西做过一阵送尸贩私的勾当,山区里古怪虽多,却不曾见过此物,如今挖到了不知是吉是凶?”他虽是杀人如麻的军阀头子,做惯了欺心的生意、瞒天的勾当,可毕竟是旧社会的底层出身,对冥冥之中的事情还是有几分惧意,觉得挖出人头般的瓜来,绝不是什么好兆头,故此一问。
陈玉楼回道:“罗帅可知,这世上有冬瓜、西瓜、南瓜,可为何没有北瓜吗?”
见罗老歪摸着胡子,一脸困惑。陈玉楼又说,“其实并非真的没有,只不过不为人所知罢了。这北瓜生在夷地的穷山恶水之处,故此又唤做尸头蛮,是死者怨气所结,常产自地底下,世间并不多见。而今日挖出的,便是此物。”
罗老歪面如菜色地站起身,悄声道:“施咒于此,如此说来便是不祥之物呗……”
陈玉楼不答,只仰头叹说:“早年间有种说法,说是屈死之人的鬼魂都往下走,这尸头蛮便是将死之人一口怨气难平,结而成物。瓶山本就是古时战场,七十二洞的苗人曾被屠戮无数,看来这山底下所镇的亡灵,真是怨念冲天哪!”转而看向地面,语气一转又说,“不过今日挖出此物,我倒是觉得这山脚阴气甚重。说不准,这地下真有深藏玄机的宝藏。”
一听到“宝藏”二字,罗老歪顿时喜出望外。
罗老歪虽是目不识丁残暴成性的军阀,可也知道有些时候不能单凭枪头子说话,如今那些工兵见挖出异物,各个胆战心惊,必须稳定军心,以免开小差的逃兵越来越多。他眼珠子转了两转计上心来,把当年做送尸匠学来的那套咒语,假意念几句来超度冤魂,可那些套咒语多年不用,早就生疏了,只好顺口瞎说,“桥归桥,路归路……哎,衣服归当铺,东海哪咤都不怕……最怕年轻守空房啊……”
陈玉楼无奈得翻了个白眼。
众人正哄笑间,地上一个尸头蛮像是活了一般,突然就奔着人群翻滚过来。群盗和一众当兵的无不骇异,罗老歪更吓得连连后退,好在陈玉楼眼疾手快,一把将手中的小神锋挥出,将那尸头蛮一刀砍做两半。
里面的血浆蹦出,原来瓜中有条乌黑的蜈蚣,贪图阴凉寄身瓜内,此刻正被扎在那小神锋是上。
受到惊吓,罗老歪咒骂一声,也没心思再做他的道场了,当即下令工兵继续开工。
有话就长,无话就短,这一挖直挖到晌午时分,果然在那片生有尸头蛮的地下深处,挖到一座气度宏伟的大石门。
原来恰好昨天夜间风雨雷电交作,陈玉楼那套听风听雷的法门正得施展,在雷雨中听得地下回响不绝,断定了墓门就在山脚,只是埋得极深,一路挖下去必有所获。要是寻常盗墓的贼人,都无这等听穴寻藏的本事,否则就算把着几百名工兵累吐血了,也不可能这么快挖到墓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