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花蚂拐逃也似的走后,陈玉楼启了启唇,想说什么,终究没有说出口。
那边半榻的厢房里,鹧鸪哨拿着一本小册子,看着自己手绘的瓶山地图,若有所思。朗洋人盘腿坐在地铺上,手持硬弓,不断地拉弦练习着。
鹧鸪哨面色凝重,“明天进入瓶山,又免不了一场恶战。跟他们共事不比跟咱们自己,凡事切忌莽撞,听见没?”
老洋人很不耐烦,“师兄,您老这么说烦不耐烦啊?我这耳根子都生茧了。”
鹧鸪哨有些无奈,“总跟你说,还不是因为你做事太冲动。”
老洋人一听,却是触到了心事一般,“冲动不冲动有什么区别啊?我觉得这就是我们扎格拉玛族做的孽,这就是命,咱们得认。早晚都得死,咱怕什么呀,冲动点怎么了?”
鹧鸪哨有点动气,“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许你再这么说!”
老洋人回过头来,“雮尘珠都着急千年了,找着了吗?连影子都没摸着,谁知道这世上到底有没有雮尘珠啊?”
鹧鸪哨气得把册子朝老洋人扔了过去。
老洋人也激动起来,“我说错了吗?我就不信你没这么想过!我觉得,雮尘珠根本就没有!”
鹧鸪哨呼地一下站起来,脸色铁青,胸口不断起伏,“你再说一遍!”
老洋人颓然地低下头,“你就是不敢面对现实……”
鹧鸪哨转身走了两步,又停下,背对着老洋人,眼中似有泪光闪动,却还是缓缓说道:“雮尘珠我们必须找到,这,都是我们的使命,其它的,不是我们应该想的……”说罢,转身离开。
鹧鸪哨走进前厅,见金韫娴与红姑娘正在收拾逝者的遗物,为他们感伤,鹧鸪哨一旁默默听着,神色有些不忍。
红姑娘走后,金韫娴走过来,仰头看他,“对了,今天,谢谢你啊。”
鹧鸪哨一愣?不明白她是何意。
金韫娴解释说,“白天你当着大家伙的面,说我们帮了大忙……”
他的嘴角带着寡淡的笑,“多亏你们带的西药换得了老药农的信任,我才有机会向他问话。”
她越过他往大厅里去,忽然顿住脚踅过身,“陪我出去走走,好吗?”
他点头。
金韫娴带他出了前厅,掖着手,在院子里缓步的踱。外面刚刚下过雨,地面上湿漉漉的,空气里有泥土的芬芳。长风过境,远处的芦苇塘间或荡过两三声蝉鸣。
她说,“明天,我们就又要下瓶山了……”
见他不言声,她隐隐有些不安,调过头望着他,“也不知道那只大公鸡管不管用?”
他也不看她,径自道:“管不管用,明日便能知道分晓。”
她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低头绞着手指,衣服上繁复的蕾丝花纹让人晕眩。
是夜,在老熊岭义庄里设了堂口。群盗在三进瓶山倒斗之前,要先祭神告天,因为这次勾当不比以往,是搬山、卸岭两个山头联手行事,并非一路人马单干,所以必须要在神明面前起誓,一表同心,二结义气,免得半路上有人见利忘义,从内部反水坏了大事。
当天在义庄破败不堪的院子里设下香案,这香案实际上就是攒馆里为死人准备的供桌,案上摆了猪、牛、羊三牲的首级,并供了西楚霸王和伍子胥两位祖师爷的画像,上手则是关帝的神位。群盗先在祖师爷面前磕头,然后歃血为盟。
苍茫的月色之中,群盗早已在四周点了火把,照得院内一片明亮,为首的三人杀生歃血,拱手告誓神明。所言无非是“同心同德、齐力断金”之类的套话,最后赌出大咒,若有背违,神加殃咎,神鬼难容。
花蚂拐将盟誓内容一一记录在黄表纸上,然后卷起黄纸举在半空,高喊:“盟誓再此”,而后在火上烧化了黄纸。
群盗神色凛然,对此丝毫不敢怠慢,同时将血酒一饮而尽,举起空碗亮出碗底,只听“啪嚓”数声响亮,碎瓷纷飞,当堂摔碎了空碗。
金韫娴在一旁看着,面对约翰的好奇,她悄声解释说这是绿林中结盟必须要走的一套场子,将结盟比做古人的义举,有以古鉴今之意。而今起了誓,赌了咒,唱了赞,再喝过血酒烧子黄纸,就算成了礼,这两个山头便能够“兵合一处,将打一家”,要使尽自家全部压箱底的绝活,共盗瓶山古墓。
陈玉楼、鹧鸪哨和罗老歪带着弟兄们给那些死去的人送行,亲自点燃了火把焚烧尸体,为他们举行火葬,并希望逝去的亡灵能保佑他们再进瓶山能凯旋而归。
金韫娴看着熊熊烈火,心里充满了未知和凄凉。
盗掘瓶山是她提议的,她对不起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