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韫娴正想跟着陈玉楼上前,身边的花灵却无论如何不肯上前。
实在无法,她只好生宽慰一番便将女孩交给了留守在外的花蚂拐照顾,自己跟着陈玉楼大步离去。
一行人小心翼翼,穿岩而入,到得了一处开阔的地方,却不料正看见那六翅蜈蚣已死在地下。众人正惊异,又见这一处地方堆积如山的故事,又是一阵唏嘘恶寒。
转过身来的陈玉楼,忽地看到鹧鸪哨在一口硕大的青铜丹炉旁边坐着,昏迷不醒,忙过去上前查看。金韫娴也赶过来,见他面色惨白,嘴唇发紫,双目紧闭一动不动,只觉他先是中毒所致。
此时,门外罗老歪也带人赶到,张口就问这是何处。
陈玉楼起身环视四周,“应该是瓶山丹宫里的丹井。”见罗老歪不明,他又解释说,“烧纸丹药,丹火上升,需要这么个所在。”
罗老歪恍然大悟,“那这些个乱七八糟的棺材呢?”
陈玉楼微微冷笑,“是那些丹药的术士从各地偷盗挖掘来炼制丹头用的。以前的人认为,干尸肉可以入药,被称为闷香,因为干尸死而不腐,是借了地脉里的龙气,但龙气无影无踪难以捕捉,所以他们认为,煮干尸可以提炼出来。”
众人听了一阵恶嫌,就连平日荤素不忌、杀人如麻的罗老歪也大叹反胃,转而重重地呸了口。
金韫娴有洁癖,闻着这丹井中污秽难闻的气息,只觉胸口一阵一阵的上涌,当即用秀帕捂住口鼻。
陈玉楼未注意到她的反常,只摇头感叹说,“这炼丹的地方本该是个福气所在,没想到处处都是污秽荒唐,难怪这山里阴气这么重……”
实在忍不住了,金韫娴干呕一声。
众人回头。
陈玉楼上前一把揽住她,“你没事吧?”
女孩摇摇头,脸色惨白。
此时罗老歪也顾及不了那么多,急着让人烦捡财宝。后进来的花蚂拐命人准备挑尸杆和渔网,以防干尸诈尸。
见金韫娴不解,陈玉楼只说这是防止有的干尸死而不腐,遇阳气诈尸扑人,必须裹住包上渔网,再在嘴里赛一个大黑驴蹄子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正说着,陈玉楼伸手抹了把鹧鸪哨的逐渐冰凉的手臂,心里越发担忧。就在此刻,鹧鸪哨突然吐了口鲜血醒了过来。
鹧鸪哨告诉众人,他刚刚误吞了蜈蚣内丹,如今他只觉胸内通畅,连力气都更胜从前了。
陈玉楼伸手扶他起身,见鹧鸪哨一心老洋人与花灵的安危,金韫娴只道老洋人现已送至山下接受外科手术,而花灵现在殿外由花蚂拐照看,二人皆平安无事。
鹧鸪哨这才松了口气,拱手与她道谢。
他本想再说些什么,又见女孩此刻弱柳扶风地倚靠在陈玉楼怀里,看着陈玉楼一脸关切地与她问东问西,心下又是一片黯然,脸上自嘲般地一笑。
众人回到前殿,两师兄妹见对方皆平安无事,皆相拥而泣。
那边金韫娴跟着陈玉楼出来后,整个人一直都是恹恹的。见她倚靠在石桥上不住地反胃恶心,陈玉楼心里一阵惶恐。金韫娴不似他们习武之人善于闭气又体格强健,刚刚那丹井里气息浑浊,指不准就吸入了什么有毒气体。
“满满,你还好吗?”见她颓坐在地上面色惨白,他蹲下来看她,“是哪里不舒服么?”
她唔了声,“只是有点胃痛。”
她似乎从来不说满话,明明已经难受得这样厉害了,从她嘴里出来,仅仅还是“有点”。陈玉楼着急道,“要不要到出去透透气?约翰呢,我送你去他那儿?”
“不!不用,过一会儿就好。”她说,微抬了抬头,脸上覆着一层汗。
虽说还未成婚,但陈玉楼眼下顾不得避嫌,他接了花蚂拐递来的手巾把子来给她擦汗,小声道,“我扶你到那边台阶上坐一会,好不好?”
她顺从的站起来,他忙过去搀他,安顿好了又去找了件军大衣给她批着。她一直蹙着眉,他也不敢离开,就在边上看护她。隔了很久才看女孩表情放松了些,陈玉楼长出口气,在她耳边问,“好点了么?要喝水么?”
女孩摇摇头,又睁开眼看他,“好多了,谢谢你。”
“师兄,师兄?你在看什么?”师妹花灵的呼唤拉回了鹧鸪哨的思绪。
见师妹正一脸不解地望着自己,鹧鸪哨只觉心头一阵恍惚。
“没什么。”想到女孩朝着陈玉楼恬淡一笑,他只觉心头一热,继而转开视线,“我去那边看看,你照顾好自己。”
想到丹井那边不能任由着罗老歪乱来,陈玉楼正要起身折返,金韫娴一把拉住他。
“等等……”
“可还有什么事吗?”陈玉楼转身看她。
金韫娴面色一红,但并未松开手,“我想跟你一起去。”
陈玉楼皱眉,“还是待在这儿吧,那里可不是善地,气味也不好闻……”
金韫娴撑坐起身,目光灼灼的看着他说,“我不进去,只在远远看着。我就是好奇,想看看你们卸岭倒斗的手段。”
知道她一旦下定决心九头牛也拉不回,陈玉楼无法,只要她一再保证绝不进去,这才放心带她一同前去。
当下数名工兵和卸岭盗众,人人脸上遮了黑面纱,在发财心切的罗老歪的亲自指挥下,忍者熏天的恶臭,硬着头皮在死人堆里翻来找去。只见他们先把一具具棺椁全都砸开,抠刮棺板上的金箔玉璧。然后又钩锹齐上,勾住古尸的嘴部,把尸体一具具拖出来,用绳子捆起来,再用刀子割嘴剜肠索取珠玉。陪葬的明器有内外两等,而往往藏在尸身内的明器会更加值钱。
卸岭仗着人多势众,在掘墓方面手段颇为残暴。所谓“卸”就是“拆”,甭管金玉珠宝,就是古尸嘴里有金牙,他们也能用钳子夹下来。至于古尸里珠玉的,若是尸骸僵硬嘴巴掰不开,这群人会直接举起斧头劈开颌骨。
卸岭剥尸取玉没有晋禁忌,各种手法无所不用其极,其手段残酷,堪称满清十大酷刑现场。看得金韫娴既恶寒又唏嘘。
看身边女孩一边搅着手帕,一边蹙眉观望,陈玉楼无奈地叹了口气,“都说了,这里不是善地,你偏要看……”
金韫娴讪讪笑了。
只见仙宫的丹井里是一片混乱,尸骸棺椁破碎,腐液汞砂遍地,全是刀斧劈棺斩骨的刺耳响动。群盗早已放开了手脚,把一具具古尸倒挂在青铜香炉上,先扒光了殓服饰物,然后挖出尸腔里的腐液水银一类的毒物,再把古尸开膛破肚,直到确认尸骸中再没任何有价值的东西了,这才把碎尸装到竹筐里,由工兵抬到井外。
随着丹井里的尸骸棺椁陆续被搬运出去,井底的全貌逐渐浮现出来。罗老歪和手下杨副官借着纷乱的灯光放眼打量,忽见墙角有一高大肥胖的古怪男尸盘腿坐在地上,心中当即打了个突。又见他死而不腐,形貌诡异,穿黑袍、戴黑帽,足底踩着靴头,活像戏台子上的勾死鬼,众人又是一番惊异。
罗老歪身边的人个个瞧了个真切,一人顿时双腿打颤,话都说不利索了,“难、难不成.....这就是瓶山古墓里的尸王?”
罗老歪胆大,见势慢慢弯下腰去。陈玉楼眼神一凛,也负手跟了过去,金韫娴握着手帕紧紧跟在他身后。
杨副官战战兢兢道:“这黑衣皂靴的,看着不像是元人,到有点像戏台子上的那些无常恶鬼……”
罗老歪摸摸胡子,嘿嘿一笑,“要我说啊,那些戏文字上,也全他娘的胡编乱造,老子还不信,敌得过老子的洋枪洋炮。”说罢,便要提枪动过手。不一会儿就从那尸体腰间掏出一面金牌,上面铸得有字,陈玉楼与金韫娴都识字得古文,定睛一看,上书“观山太保”四个苍劲挺拔的老篆。
陈玉楼低头沉思片刻,转头问金韫娴:“观山之事扑朔迷离,以前只道是做不得真的传说野史,原来这世上真有观山太保。满满出身清廷,可曾听说过此中详情?”
观山太保只为明朝皇家服务,金韫娴虽出身满清皇族,但对这前朝密辛知道的也并不比陈玉楼多出多少,当下只要摇头,不做声响。
那边罗老歪见了金牌,财迷心窍,用枪头挑着拿金牌仔细看,喜笑颜开,“兄弟们,还等什么,给我上!”说罢,把金牌扔给一工兵收着。
看那尸体被众人一阵扒拉,早已开始腐朽的服饰都丝丝缕缕的裂开,露出的皮肉也开始白如浸水,轻轻一碰就往来流脓,耳鼻口腔里也都是黑末,众人看了一阵恶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