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发带缠回小沁雨头上,小丫头还在问,“姨姨给雨儿缝了什么呀?”
茉凉本就不认为孩子应承受大人的恩怨。更何况这孩子若无善意,又怎会与对她来说来路不明的沂儿交好并称其兄长?
她摸了摸小沁雨的头道,“是会一直保佑雨儿的物件。保佑雨儿平平安安长大,所念一切皆能修成正果。”
“姨姨对雨儿真好,那雨儿要将所有的枇杷都给姨姨吃!”小沁雨眼神发亮,把方才拾起捧于怀中的枇杷尽数递了上去,“姨姨只需留下两个在帕子里便可,那是雨儿要留给兄长的。”
茉凉刚将包了两颗枇杷的帕子递还到小沁雨手中,便听到身后开门的响声,连忙将小沁雨推走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让她快走。
小沁雨向来会看脸色,立刻没了声音,伏身下去,躲了起来。
几位丫鬟原是进来送晚膳,却不知为何她们一进门就惊得茉凉破了羊水,丫鬟们忙转身去寻已等候多时的稳婆前来助产。
而从此刻开始,沁雨的神魂便仿佛同茉凉完全相融,竟能切身体会到茉凉全部的思绪及感受。茉凉的绝望,茉凉的痛苦,以及茉凉的一心求死。
“啊!!杀了我!!快来人杀了我!!”茉凉虽被捆住四肢,仍发疯似的大叫着。
不论是谁出现在她眼前,都会无一例外受到她绝望且迫切的恳求,“求求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啊!啊啊啊!”
她不想生下这个孩子!
御医与沁鸿很快都赶到了静心殿。可此时已是分娩关头,不便再用任何手段,若是将其嘴堵上又怕减了生产的力气,只能任由她疯喊。
那一阵阵叫喊声令沁鸿头痛欲裂,此情此景,当真是宛如已故之人来夺魂了一般。
可他没有错!他若非天定之人,又怎能如此顺风顺水,一路登上帝位。
天命是不会错的,错的分明就是他们!是父皇,是沁淙,是那些至死都不承认他的前朝之臣!
若不是他们的错,他为何又需处心积虑、费尽心思,夺回这原本就属于自己的位置!
“圣上!”一个稳婆连滚带爬地跑了出来,“圣上,娘娘快不行了,可是孩子连头都尚未露出……”
沁鸿咬紧牙关,甩了袖,大步迈入殿中。
茉凉已是气若游丝,嘴上却还在念叨,“求求……赶紧杀了我,杀了我……”
御医把过茉凉的脉,猛地跪下道,“陛下,娘娘将去。若孩子不及时取出,恐将于腹中窒息而死。”
可御医话音刚落,沁鸿还未来得及拿定主意,那厢茉凉虽是双眼未闭,却已完全没了声响。
“娘娘……娘娘没气了!”一旁的丫鬟探过鼻息后,吓得登时退了两步。
“张御医,朕命你剖腹取子!立刻!”
说罢,他唤来两名暗卫,对其中一名道,“待取出孩子,你与前去洛南王府的人交接,再将抱回的孩子送入荼妃宫中。”待那名暗卫领命离去后,转身对另一位道,“荼妃……也不必留了。”
他也深知断不可逆天而行,这孩子天生凤格,必须为后。但也自是不可罔顾伦常,于是早已计划好将其与洛南王府即将出生的次子调换,日后大些再赐以婚约,以免落人口实。
而忘恩负义如茉冼淞,既能因为权势就背叛于他有多年养育之恩的亲伯父一家,若不给他点教训,将来他岂能老老实实屈身于自己麾下?
茉冼淞尚且有用,暂不可杀,那这茉荼荼便非死不可。也算是……以告茉凉在天之灵,为其殉葬了。
亦能令宫中的丧钟,借此为茉凉敲响。
此刻的小沁雨一直躲在静心殿外的窗台下。听茉凉完全没了声响,她吓得哇哇大哭,被房中的丫鬟发现,送到了沁鸿面前。
见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沁鸿头愈发痛起来,对身侧的大巫医邼琊道,“可还有何方法,让她忘了今夜之事。”改朝换代之时,这邼琊便曾助他将当时稍大些的子女关于沁淙与茉凉的记忆抹去,以免他们不懂事而惹出是非。
邼琊见又有机会试他的新蛊虫,自是乐于相助。将一枚小蛊虫塞入小沁雨哇哇大哭而张开的嘴里,不消一刻她便昏睡过去。
还未等沁鸿相问,他便主动道,“咯咯咯,此蛊对身体无碍,陛下尽可放心。”
他们离开后,这座静心殿随着茉凉腹中的孩子被剖出送走,很快便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亦飘出久久无法散去的血腥之气。
“咚——咚——咚——”
丧钟声起,少年绝望的嘶吼声也被淹没在其中。
“娘亲!!”
……
早在茉凉断气前,沁雨便回到了自己昏睡的身体当中。可是她满脑子都被填上了茉凉那绝望到令人窒息的感受,以至于醒来时仍是……
“杀了我!求求谁来杀了我!杀了我吧!啊啊啊啊!”她猛地坐起身来,抱住自己的头边哭边喊,完全无法从茉凉的那般绝望中抽离出来。
洛小悔及沁泆等人闻讯赶来时,便看到了澍渊将榻上的沁雨紧紧抱在怀中的场面。
“师父……?”沁泆讶然。小雨姐苦苦寻了他七年未果,这人怎么说出现就出现了。
澍渊手中正捏着他方才徒手碾熄的半截香锥。手心虽因灼伤而疼痛,但眼下,却更心疼怀中的沁雨。
他早该想到这香锥里有鬼!八成是睚洲弄来的东西。
洛小悔见沁雨在他怀中逐渐安静下来,示意房中其他人他们可以先行离开。许久未见,这二人恐怕是有话要说的,他们也不宜打扰。
“杀了我……”沁雨的声音渐弱,身体亦不再剧烈颤抖,似是终于回过自己的神来。
她脑中所有缺失的碎片与之前所缺失的线索和关键悉数被拼凑完全。为何她会觉得师父那般熟悉,为何茉凉会失踪,为何会有大批宫人惨死,大巫医又是为谁所用,锦囊中的绾发又是何人之物,洛小悔又是为何遭人所恨,一切的一切……原来从几十年前便种下了因果。
可是此刻的她,又是在谁人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