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你不能死。”头顶传来那人置气般的声音。
沁雨闻此声音,呼吸一滞。随后一把将他推开,愕然道,“师父?不对,兄长……不对,澍……沁沂!”她揉了揉太阳穴,脑子一团乱,一时浮现出数个称呼。
其实都不算错,只是最后一个最为准确。
澍渊总算是松了口气,看来她确是都想起来了。
“你为何会猜到我是沁沂而不是沁汨?”澍渊不免有些好奇。她若见过他们兄弟二人,应分辨不出才是。
对面的小姑娘顿时笑得如儿时一般天真,扬起头道,“因‘沂好降霖而咏’。定只有沁沂,才会与雨儿有此缘分。”
这久违的失而复得之感却让澍渊半分也笑不出来。他蹙起眉,又再次拥沁雨入怀。低声对她道,“你吃了我的千年寒参,所以,你不能死。”
沁雨并不记得有这档子事,还以为是自己遗漏了什么。正转起那双乌黑的眼珠子试图回想,却又听他继续道。
“况且,你若死了,我的心亦将困于鸿蒙、恐怕再也回不来了。”
听闻此言,再思及自己儿时是如何对澍渊死缠烂打的,沁雨一下子红了脸。她突然再也不想将这张脸从澍渊怀里拔出来了,太丢人了!
可澍渊却惟恐她闷得太久,有碍呼吸,终是将她放开了。
他将沁雨的鬓发拨至耳后,少女的羞赧与无措一览无遗。
从稚童到自己离去的金钗之年,饶是那数十年的陪伴中,澍渊也从未见过沁雨这般模样。此刻,他的眉头也终是舒展开来。与其如这七年一般终日提心吊胆,不如还是自己待在她身边要放心些。
洛南王府大火后,澍渊确是因放心不下弟弟而离开。原本是担心他寻仇会伤及沁雨,可后来与之相处时又发现,弟弟虽是在纵火前已将蛊毒解去,身子依然不时地出现一些古怪异状。似是有种力量在其体内,隔些时日便会令他身体各个部位轮番感到麻痹僵直。
具体的澍渊尚不清楚,弟弟也不愿与他道之,只知其为此一直在寻求解决之道。故七年间,除去纵火及阻挠皇帝得知真相以乱其心神,再无其他动作。
直至癸曜十八年,睚洲与母家亲眷远嫁至雪栎国的沙枫暗中结盟。正是那年年末,澍渊也因忧心即将出宫的沁雨,与他不辞而别。可在那一年多后,睚洲也不知是从沙枫那处得了什么灵丹妙药,眼下竟然恢复如初,不似有恙。
毕竟是久别重逢,沁雨亦盯着澍渊瞧了好一会儿。七年未见,他瘦了许多。他娘亲茉凉若是看到了,也一定会如她这般心疼……
“师父,这里面有你娘亲留下的东西。”沁雨低头将发带摘下,递到澍渊手中。
而澍渊接过那发带,凝视片刻后,并没有拆开探看内有何物。而是将其重新系回沁雨头上,道,“我娘既是将其送予你,便是你的物件了。”
这发带原本就是沁雨之物,想必那暗藏玄机的香锥应是国师曾与他提及的敛魂香。此物乃邈锡国产出,可激出将死之人曾寄予物件的强大意念。这才让终日贴身将母亲临死前赠予之物贴身穿戴的沁雨在梦境里陷入母亲的记忆当中,看到了许多过去的事情,也找回了那段她曾失去的记忆。
“师父,你娘亲还留下了话。”沁雨又想起了什么,倾身捉住澍渊即将放下的手,“这发带中是她缝入的结发,她还说,‘此身若终化尘烟,当留结发将魂牵。’”
闻言,澍渊心中又是一揪。他未寻得父亲的尸首,按弟弟的说法,母亲在沁雨中蛊毒那年薨于宫中。想必二人纵皆已化作尘烟,也终是未得葬入同穴。
父母虽尽是遗憾,却不顾一切留予他们兄弟二人生的机会。让他得以为国师所救,更是得以与沁雨相遇,亦得以化去心中名为仇恨的毒瘤。
思及此,澍渊拿出墨胄,此生第二次将它奉于沁雨面前。他先是盯着墨胄好好瞧了一番,随后用仿佛是被剔透的笛身衬得发亮的一双眸子锁住她道,“之前未曾告知于你,此乃我父母二人定情之物。如今再予你,你可还愿接下?”
沁雨的眼眸中也瞬间迸发出光彩,使劲点头道,“愿!我愿!”
随后更是一把将墨胄抱进怀里,又撒开手一把抱住澍渊。几番来回,一时不知应当抱着哪个比较好。
然而喜悦过后,思及自己父皇做的一切,沁雨心有万分愧疚。父皇竟全然超乎她所想,是那般丧心病狂。
她也想起了儿时澍渊确是曾想动手杀掉自己的,于是试探着问道,“师父,你还会想要复仇吗?”
若是他还想复仇,也当是情有可原。毕竟如若换作是她经历了澍渊所经历的一切,她断然会不顾一切报复回去,不作他想。
澍渊却摇了摇头,道,“老头说得对,纵杀光这世间所有人,父亲与母亲也回不来了。我若将你父皇杀了替他们报仇,只会令你也变成同我与弟弟一样无父无母的孤儿。而接下来不过是两方余眷相互厮杀,仇恨循环往复,终是得不偿失。”
沁雨低下头道,“虽然父皇做的事情确是该死,但他始终还是我父皇。”
在澍渊这番话前,她未想到那些。只觉她父皇做得过分,便是死有余辜。可现下一想,若是父皇真的不在了,她确实也会成为孤儿。而一众兄弟姐妹,也自是不会善罢甘休。
见沁雨还是如过去那般明是非,澍渊语重心长同她道,“雨儿,人真正需畏惧之事并非身死,亦非遗忘,而是失去归所。”
他父母皆心有所归,彼此相随,故不畏身死,亦不畏失去手中权柄、孑然一身。可他们虽自身清心寡欲,却终是因他人之贪念而失去性命。
想必不论是沁鸿,还是他弟弟睚洲,如今都已是心无归处之人。沁鸿几乎不相信任何人,睚洲则是不曾再遇到能给予信任之人,成了今天的模样。
他也曾同样失去过归所,可他却又是最为走运的,他遇到了沁雨。毕竟国师也曾曰:霖属上邪,如若获之,涤心怡气。
“而今只要有你在,我便永远都有可归之处。”
墨胄所在,即为他之归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