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内衬布料而微微泛蓝的纱袖垂至澍渊额前,一阵风来,蹭得有些痒。听着她的话,澍渊的神情也变得十分柔和。
而在他头顶的人自然是看不到的,还继续说着自己的,“况且只要我坐在这里,小泆就永远都没我高,哈哈哈。”
“……缘何要与七皇子相比?”澍渊脸上柔和的表情不见了,覆上一层阴霾。
“师父,你不说我也知道。许是我并无习武天赋,父皇是差你过来教小泆的,只不过顺道陪我胡闹一下罢了。”澍渊抬起头,只见那张小脸上满是失落。
“六公主作何如此想?”他是做了什么事,能让小家伙生出这种想法?
“你只教小泆真功夫,教我的都是些轻功和运气的心法,除了基本功,我好像一招半式也未曾学到。”每当她想找澍渊学一些主动出击的招式,澍渊便避而不谈,甚至会单独给沁泆开小灶。一开始她还有些生气,后来想通了,多半是自己并无习武天赋了。
“伤人者难免自损,陛下定是不舍六公主受伤,才交代卑职毋须让六公主学那些伤人的招式。”其实皇帝并没有主动提及此事,甚至连调他过来和交接事由都是经由好几道不同的人授令,他根本没见着皇帝。但为自圆其说,便这么讲了。
“哼,说得好听,我看你们就是偏心小泆。”头顶的小家伙可爱得很,在他头顶发泄似的一阵乱戳。
“非也。卑职授予六公主的轻功乃上上乘,是江湖上的孤本。若是学成,莫说是登高看鸟儿,还可身轻如燕,飞檐走壁,岂不乐哉?”还是得说清楚,不然她都不知道自己得了多大便宜。那可都是他费尽心思多年来收集的秘籍,怎么能被说得一文不值。
“真的?”沁雨放过了他的头发,把头低下来倒瞅着他确认道。
“卑职从不妄言。”澍渊熟稔地伸出右手小指,与她拉钩。
可即便是拉到了钩,她还是心有疑虑,“那若是打起来,我又不会还手的招式该怎么办?”
澍渊也答得很快,“好办。若是打起来,六公主便可逃得无人能追上。”
“那也太丢脸了,要是手上能有什么东西拿着吓唬吓唬人也好啊。”
“待六公主入金钗之年,为师赠你一防身之器如何?”
她不知道,澍渊从来都只希望她逃得越快越好,这样即便他不在了,也没有人能伤她分毫。毕竟她曾以为澍渊不仅永不生害她之心,也永不会离开她身边。
每当望着手中的“墨胄”,沁雨都会想起师父将它交予自己的那天。
那是癸曜十二年惊蛰,也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见那天。
癸曜十二年,洛南王府走水一案发生后第五天,澍渊仿佛从人间蒸发一般,彻底消失在了这座皇城中。
沁雨生平头一次违背与父皇的约定,出宫去将整座城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回宫后被漾嵩帝罚关禁闭好些时日,也不许任何人来探。
不知是第几个日夜过去,漾嵩帝才沉着一张脸来找她。
“父皇,您知道我师父去哪了吗?他不见了,儿臣到处都找过了,但是……”这几日她左思右想,都觉得不对,洛南王府走水,她师父失踪,赶上这个节骨眼,真是说不出的古怪。
“朕正要同你说予此事。雨儿,你师父严澍渊乃戴罪之身,多年来匿于宫中。朕寻他多年,怎料此人年龄虽小,却心思缜密,极为谨慎,未曾露出丝毫马脚。此番他畏罪潜逃,方才败露行迹。”漾嵩帝心中虽也只是存疑,但为断了女儿念想,便言至此,说得夸张。
“不可能!师父他……”沁雨与澍渊朝夕相处五年有余,又怎么可能不知道澍渊的秉性。一时情急,险些脱口而出为他辩驳。
“你是在质疑朕的话?”幸而她没有说完,不然漾嵩帝可不会是这么一句就罢了。
“儿臣不敢。”未有证据,以漾嵩帝的脾性,断不可能听由她说。
“父皇怎会害你?你且尚小,莫要被歹人蒙蔽,知人知面不知心。好在他未曾伤及你,也当真教授武功予你和泆儿,待他日捉拿归案,朕或许能留他全尸。”这也正是最为奇怪之处。若当真是那人,应早就对他近在咫尺的一双儿女下手了。且以那人的功夫,已是这般想走便走,亦毋须考虑后路。
“儿臣斗胆一问,师父所犯何事?”女儿的聪慧这时便显得令人棘手了些。
“不必多问,罪大恶极也。洛南王府一案,恐便是他所为。”漾嵩帝不想过多解释,便就近置了个罪名,语气也更加不容拒绝。
言毕,漾嵩帝甩了袖子,起身便走。回宫途中,眉头也皱起。
诸事存疑。且不说当年知情之人皆未留活口,不曾有失。那孩子应也是身中蛊毒,时日无多。虽说刚登基那年,下蛊的大巫医曾言与他,蛊虫气息微弱,却仍在。可即便确是依言如此,那孩子侥幸活了下来。以那孩子的脾性,若是已潜于宫中数载,必是知其母当年被囚一事。若当如此,他便是以命相搏,也必不会视而不见。如此种种,澍渊若皆不知,此人未必就是那孩子,那么纵火一案的始作俑者必定另有其人。
漾嵩帝留下的话越是反常,沁雨便越是不信。她阅卷无数,深知若是说不出道理来,那便一定是无道理可言。
她更加坚定地认为师父就是被冤枉的,或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师父经常说,小不忍则乱大谋,她需要获得更多的信息,以寻得证据为师父平反。
禁闭后过了几日,待漾嵩帝心情好些,她便在晨省时用一声声“父皇爹爹”央着漾嵩帝允了她进入天知阁。漾嵩帝本就偏心这个女儿,不疑有他。况且女儿一直久居宫中不谙世事,在这笼子里关久了,断然也生不出别的心思。
沁雨知晓宫中天知阁非但藏有卷宗,实则更是水漾国情报枢纽,与大理寺及各部信息互通,其中文员个个都是记忆超群之辈,或许能找到线索。
她却不知漾嵩帝也并不糊涂,不该给人看到的东西早就在他登基以前就亲自带人焚尽,能书写过往的史官皆被处理。那些文员纵使如沁雨一般过目不忘,断不可能无中生有出记忆中并不存在的事。
然而这些年沁雨见父皇对洛南王府遭纵火一案的关心,比起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看在眼里,也不敢多问,毕竟父皇向来不喜他人忤逆。即便他当初那般坚定地对自己说师父就是凶手,其实心里也很清楚纵火的必当另有其人。
殊不知沁雨在漾嵩帝面前也是压了性子的,她本生性执拗,对认定的事情绝不会动摇。她认为师父无罪,除非能看到切实的证据,否则不会妄下定论。
但无妨,还有几年,待到她十八岁,便能出宫去查了。
只是她这时也未曾想到,后来案子竟让她父皇交到一个横空出世的毛头小子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