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都说已是将困了。”魏映熙转过身去,将折扇唰地打开,摆出一说书先生的架势来,“弃其一子,兵行险招,绝处或可逢生也。”
“我知道了。”湘意眼神一亮,立刻低头在折子堆里翻找,半刻便翻出所有与此案有关的折子。
摊开来,少部分是向喻毫不留情的弹劾,大部分都是为其请愿的折子。从字迹可看出,漾嵩帝在批这些折子的时候心情十分不佳,字迹潦草且笔锋颇为用力。漾嵩帝不喜忤逆,越是这样人多心齐地为某人求情,便越是让他不想究其细节,干脆想一斩了之。
只有向喻的折子仿佛是让他心情舒缓了一些,字迹也恢复了往日那般,甚至批上认为向喻言之过重的字眼。
直至最后量定其罪罚时,其他人见漾嵩帝提及此事便情绪不佳,不敢再言。向喻则是云淡风轻地上奏了一句,建议处以枭首之刑,并诛连九族。
而漾嵩帝自觉其罪不至此,正巧翻到一位籍籍无名的大理寺评事呈的折子,上书,“臣以为,漠泉府牧梁大人为官数十载,从未有失。其弱冠至花甲,挥汗于漠泉遍地,始终将百姓福祉奉于自身之上。良其田,丰其衣,忧其苦,兴其业,漠泉百姓无一不谓之再造父母。虽天灾难料,人心莫测,仍望陛下念其劳苦一生,赦告老还乡,以顺漠泉民意。”
此折一出,漾嵩帝非但得台阶可下,也颇为赏识这区区小官敢与顶头上司叫板。最后,此案原本至少应将梁纲流放边境且永不可入朝为官,他一时心情好,竟就大笔一挥,依言赦了。
又翻了些折子,再加八皇子所知,三人大致有了些眉目。估摸着是当初去的巡察有问题。巡察顾乾在朝中很有势力,当时众臣几乎是一边倒的推举他任巡察,前去往漠泉赈灾。这可是个大肥差,顾乾手脚不干净惯了,人也不是好惹的,恐怕是到漠泉后发现梁纲不愿与他同流合污,便将其诬陷了。向喻也是顾乾那边的,一人在朝堂上,一人在朝堂外,里应外合。
至此,横竖应作是大功一件,魏映熙却只想赶紧甩掉包袱,“这权当是你俩发现的,切莫要在圣上面前把我抖出来。”
“映熙,你当真不想要赏?”沁涟虽知道他的性子,但也姑且再确认一次。
“我不想!圣上赏什么从来都不是白赏的,我每次皆只为助你,又不为旁的。他若是知道这次又有我出主意,下回不知还得拉我上哪干活去呢。”说罢,他心疼地摸着自己腰间所挂这些年攒的各种赏赐。尤其是那枚可恨的令牌,自拿到手后,他可没少为此给皇上跑腿。
湘意与两人是近些年才熟络,是头一次有功可报,所以不知魏映熙为何会这般,便问,“怀其技方可司其事,皇叔赏赐魏兄,又委以重任,说明魏兄得君赏识,不应当是件好事吗?”
“好事?”魏映熙闻言一脸嫌弃,“好事你去!反正我不去。”
一年多后,漾嵩帝出巡漠泉回宫当天,在御书房里单独召见了湘东王父子。
“漠泉赈灾粮款贪污一案,你这小儿子功不可没啊。若不是他去年在朕给老八的陈年折子里寻得端倪,恐怕这趟去为梁纲平反,朕都空口无凭,拿顾乾这奸贼没办法。”这话本是夸赞,可这话到了湘阜广耳朵里却成了别的意思。
他话音刚落,湘阜广便拉着湘意跪在了地上,“犬子顽劣,不知分寸,擅自翻看朝中奏折,恳请圣上降罪于臣教子无方。”
“今日唤你们来,自是论功行赏的,何罪之有?”湘东王有时过于注重君臣之分,不记祖上金兰之谊,令漾嵩帝头痛,“再说,都是些朕批过的废折子。老八虽眼拙,但身侧的两小子能掘其价值,朕也当欣慰才是。”
说罢,他扫了一眼身旁卑躬屈膝的汪囿魏。这太监也不知走的什么运,捡来的孤儿进宫给老八当伴读还读成了状元,而今却只自请做了个外史,他都觉得有些屈才了。
汪公公可是在常年宫里摸爬滚打的人精,张口就来,“哎呀,圣上折煞奴家了,八皇子才德兼备,奴家那不成器的义子不及八皇子万分之一啊。”
漾嵩帝闻此奉承,嘴角嘲讽地扯开,“呵,你这奴才,净睁眼说瞎话。若你家那新科状元郎不及老八万分之一,老八成什么了?文曲星在世不成?”
闻言,刚起身的湘阜广差点膝盖一软又跪下去,皇帝这玩笑开得也太大了,他遭不住。
湘意听到两位挚友被埋汰,没忍住笑了出来。边笑还边若无其事地起身拍拍膝盖,再次站直。
少年这无畏的模样,比起同处于屋内那两位擦着冷汗的老家伙,更能令惜才的漾嵩帝心情转好。他正过神色,对湘阜广道,“让你儿子自己说,要何赏赐。”
“意儿未曾想好,不知皇叔能否暂留一赏?”短暂的考虑后,湘意还是想不出自己需要什么赏赐。
还没等湘阜广数落儿子,座上的皇帝便哈哈大笑起来,“好,朕准了。”
“谢皇叔恩准。”言毕,湘意也展开了眉头。看来被皇叔封赏也并没有魏映熙眼里那般可怕,皇叔还是挺好说话的。
“来,你到朕跟前来,让朕仔细瞧瞧。”漾嵩帝来了兴致,唤湘意上前与他相看,他想近些看看这充满少年性情的孩子。
晚辈中像汪囿魏义子那样优秀的孩子并不算少,且大都勤奋好学,各有才能傍身。如四大王爷家的佼佼者便是洛南王世子,能文能武还精通百工之技。待其接管工部,日后必将堪大用。他的子女当然更是人中龙凤,老三老四领兵驻守边关多年未尝败仗不说,老八母妃薨后过给皇后,自幼也是受教有方,勤学肯练。更不消说老六那般天资聪慧的孩子,即便是老七那稍显呆愣的,常与她在一起都变得机灵了不少。
湘意在这群孩子当中自是显得普通了些,但这次立了大功,确也有几分本事。想来若不是国师及时提点,他恐怕还会错失这个好苗子。
他曾经在踱步经过御花园时看到过湘意,许是鲜少有他这般年龄的孩子会穿如此老成的青白色衣衫,便多留意了一眼,有些印象。现下细看,果然如国师所说,渠眉星目,面如冠玉,掌中人纹清晰绵长。
看到这些出色的孩子,漾嵩帝属实感到欣慰,他大漾百年大统定有望得以延续。
他拍了拍湘意的手,“好,好!青出一兰而胜于兰啊。”说罢还看了看一旁骄傲得合不拢嘴的湘阜广。
此番出巡,漾嵩帝顺道探望了许久未联系的四皇子,见老四过得不错,压在他心中多年的石头才落下。见过湘意后,他更是心情大好。让汪囿魏安排下去,于半月后在宫中大设宴席,奉湘东王世子湘意以及汪囿魏义子魏映熙为座上贵宾。
面圣过后没多久,湘意就听父王说二姐答应了与沙西王府的婚事。他倒也不觉得奇怪,二姐本就性子软,又谨遵孝道。从小到大只要她想做父母却不许的事,最后都只能由她妥协。
不日他父王便知会沙西王带其二儿子沙阮上门下聘,收下聘礼。又因这婚约拖了几年才落实,便将婚期匆匆定于三月后的立秋,正好也等到宫宴结束再筹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