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临近立秋,湘东与沙西两王府商定的婚期亦将近。
这数月说长不长,只够湘穗兰信笺上书一行,从提笔到落款。
这数月说短也不短,足以让她作出一生最重要的决定。
大婚前夜新娘子的闺房总会有许多娘家人前来探看,湘穗兰自然也不例外。除了其大姐湘梓茵以日后嫁过去天天都会相见为由并未来访,父王与母妃以及诸多亲朋问候过后,房间里便恢复了平日里的宁静。
“意儿。”湘穗兰坐在妆奁前,目光移到镜中一角,瞧见了立于门外盯着她的身影若有所思的弟弟,“既是来看二姐,为何不进门瞧?”
“二姐。”湘意这才踏入门槛。二姐穿嫁衣的模样他是第一次见,比起大姐,那一身艳丽的红披在她身上当真是素雅了许多,甚至可以说显得有些寒酸。
见他问过好就不再开口,只默默走到了跟前,湘穗兰先笑了,回头打趣他道,“你怎的一副有话想说又不敢说的模样?莫非二姐穿这嫁衣不好看,污了你的眼?”
“二姐莫要说笑。二姐天生丽质,自当是穿什么都好看的。”湘意忙摆手,他心情虽是有些复杂,脸上的情绪又一向逃不过二姐的眼,但也绝非此意。
湘穗兰抿嘴浅浅一笑,眸子瞧回了镜中,头分别向左右侧过,能看得全些,“你也觉得好看吗?”
“嗯,好看。”湘意轻轻点头。
“我倒觉得,甚是难看。”她艳红的嘴角落下,收起僵在脸上一整日早已麻木的微笑,抬手摘下了凤冠,放到一旁。
“二姐,以后若……”他实在不知能如何帮二姐,明日出了王府的门,二姐又是嫁去沙西王家。到时他不过区区一个外子,若是二姐真遭了欺负,他也只能鞭长莫及,爱莫能助。
“意儿。”湘穗兰打断了他的话,一双杜鹃目,望向了他的双眸,淡淡地陈述道,“二姐近来瞧你,有些变化。”
“有何变化?”他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变化。若是非要说有,可能就是开始为那桩纵火案该如何查起犯愁。
“变化便是,意儿的脸上,开始出现二姐再熟悉不过的神色。”湘穗兰又转回头去,从镜中看身侧的他。
“那又是何种神色?”他有些好奇,摸了摸自己的脸,接着问。
“思念爱而不得之人时的神色。”湘穗兰说完,像是自己想起了什么,眼神失了焦,嘴角也再度扬了起来。
“我……”湘意登时宛如幼时被二姐识破闯祸了一般,将一只手背去身后,低了头,眼也瞧向别处,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待二姐嫁了,他的婚期恐怕也将很快定下,现下说这些,似乎也只是徒增忧伤。
“你不必说,二姐既言至此,自是懂你的。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二姐一直不嫁,便是因为洛南王世子洛无尘。”
湘意猛地抬起头,脱口而出道,“为何?!”
在他印象中,二姐这些年连见都未曾见过那洛南王世子,如何就爱而不得了?
“我自幼便是这沉闷的性子,与同我截然相反的汐北王郡主汐晨是手帕交。汐晨与洛无尘乃指腹为婚,汐北王与洛南王引荐二人之后,我们三人常一同出行。汐晨活泼、大方、体贴、善良,是个可人的姑娘。若我是洛无尘,我也定会心仪如她那般的女子,而不是如我这般闷钝无趣的。”
湘意听到这里可就不乐意了,皱眉道,“二姐切莫妄自菲薄。我若是他,就定当心仪二姐这般温良婉淑的女子。”
湘穗兰被他一番话逗乐了,失笑道,“对,只可惜你并非他也。”
随后顿了声,叹了口气道,“洛无尘同我一样,不善言辞。汐晨走后,与其说他如同变了一个人。不如说他丝毫未变,停留在了汐晨去世的那一天。”
“过去我虽羡慕汐晨,但也从未想过插足二人,早已做好了让这份心意无疾而终的打算。然而汐晨过世后,我曾多番与他通信往来,几番想要表明心迹。却发现直至今日,他对汐晨的感情也依然只增不减,便再未想过要纠缠。”
“想来,我并无资格向他说教,毕竟我也同他一样,满心只念着一个再无可能的人。”说到这里,她才看向一直沉默的湘意,“意儿,你说,是否每个人心里,都会有一个放不下的人?”
“……意儿不知。”湘意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都是二姐无能,无法以身作则,予你答案。”湘穗兰摇了摇头,从怀中掏出一枚信封,“二姐有事要托付于你。明日,你可否替二姐将这封信,送与洛无尘?”
湘意点了点头,接过那轻薄的信封,却感觉分外沉重。
“意儿,你要反抗。但绝不能像二姐这般。”
他出门前,湘穗兰在身后对他说了最后一句话,此时的他并没有听懂其中深意。
直到次日寅时被府中丫鬟凄厉的喊叫声惊醒。
“快来人啊,救命啊——小姐自缢了!救命啊——”
湘意连衣裳也无暇换,抄起床边的外衫胡乱披上便飞也似的赶往他二姐的屋子。
然而进到屋内,看到的只有躺在丫鬟怀中身着素衣且面色发乌的二姐。昨日的嫁衣被叠得整齐,置于一边的妆奁上,房梁上悬挂着的白绫还摆荡着。
至此,他也才终于明白昨日二姐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究竟是何意。只是他从未想过,一向温和又孝顺的二姐竟会选择以如此决绝的方式施以反抗,更是连一字一句都未留与朝夕相处的家人。
可眼见父王摔门而去、母妃跪地痛哭的场景,思及他们如此这般,也只不过是因了没法向屋外前来迎亲的沙西王府一众交代,他又能体会到二姐踏上那张倒在地上的木凳时,心中满腔的绝望。
二姐生性温婉,对长辈们的苦苦相逼早已无力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