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宁愿死,也不愿嫁给沙阮。
湘意眼中涩然,眼前的景色变得模糊不清。忽而这才想起二姐昨夜交予他的信,匆忙擦了擦泪,从外衫夹层中抽了出来,打开信封取出其中的那张纸。
里面却也只有一行字。
“哀莫大于心死。兰,虽身死,却无哀矣。”
好一个无哀矣。二姐可曾想,你虽身死无哀,我等仍余世间之人又当如何?
他心口好痛,可这次无论捶敲多少下,都还是那般痛,未有丝毫缓解。
对,他昨日答应二姐,要给洛无尘送信。
湘意失魂落魄地经过王府大门,与门口骂骂咧咧的沙阮擦肩而过,也与和沙阮正对峙的父王擦肩而过。以及,得了消息赶来的沙姗和沙西王府其他众人。
“意哥哥!”沙姗唤他,他宛如聋了一般毫无反应,缓缓迈着步子往南边走去。
沙姗推开人群,想追上前去,却被湘东王湘阜广拦了下来,“意儿素来与兰儿最为要好,心中悲痛难舒,由他去吧。”
“我不日便将是他的妻,眼下正应陪着才是。”沙姗理直气壮地辩驳。母妃宠她,她在家傲气惯了,可这番说辞却更是惹恼了刚刚经历丧女之痛的湘阜广。
“郡主,你来的正好。本王正要与你说起此事。”湘阜广藏住了脸上一闪而过的嫌恶,和颜悦色道,“兰儿既殁,便是自缢而去,本王也断不会亏待了这二女儿。即日起,意儿将为姊守孝,丧期一岁内不宜行娶。”
言毕,众人议论纷纷。这让弟弟给姐姐守孝一年闻所未闻,湘东王明显是想给不懂事的沙姗一个下马威,故意找了个由头。
“王、王叔,您之前不是还与父王说好了……姗儿……姗儿也从未听过弟弟需给姐姐守孝的啊。”沙姗明显也是被他这番话弄得有些措手不及,一时自己话都不知该如何说好。
“今日起便有了。”湘阜广言辞锐利,冰冷的目光扫了过去,脸上已完全褪去了方才刚从府中出来与沙阮对上时略显愧疚的神色。
这些年来他与二女儿为婚事来回拉扯,伤尽了昔日父女之间的和气。因将精力集中在女儿身上,还从未仔细打量过这未来女婿的模样。当下见沙阮这般粗鄙无赖、甘居下游,忽的也能理解为何女儿执意不肯下嫁。实乃下嫁!沙阮配不上他的女儿!
至于沙姗,年龄尚小,孺子可教也。若不像她那二哥那般,像她大哥些,便可成器。
湘阜广的眼神森冷,见沙西王府一众登时寂静无声,他也未再多作停留,转身入府。
沙姗被噎得不敢说话,双手握拳,气得发抖。她原本很快就能嫁进湘东王府了,这该死的湘穗兰,和她那该死的大姐湘梓茵一样该死!活该!为什么死的不是湘梓茵?如果是湘梓茵死了,湘意非但不用守孝,她还能少一个看不顺眼的人。自从湘梓茵嫁去府中,夺走了她大哥对她的关爱不说,成天还没脸没皮地跟长在大哥身上似的,她看得都快长针眼了。
不过一旁的沙阮见她吃了瘪,心情反倒是好了。还幸灾乐祸地讥她,“哎哟,我的好妹妹,哥哥娶不了,你也嫁不成了啊?”
“你闭嘴!还不是都怪你!”毕竟是朝夕相处,她心里清楚得很。若不是自己这二哥终日游手好闲、不学无术,又满是些肮脏下流的心思,湘穗兰也不至于被逼到今天这个局面。
“你还怪我?!我可是还没拜堂就死了新娘子,我还该怪她才是!不过,你这却是新郎尚在,不想娶你罢了,哈哈哈。”沙阮话音刚落,就被沙姗狠狠踩了一脚。
“哎哟!”沙阮跳起来捧着被踩的那只脚,见激将奏效,也还是不气,继续道,“妹妹,反正都是联姻,同为四大王府,不如你考虑考虑洛南王府那个哑巴?他倒也是一表人才的,不比这湘意差。”他早就想报复洛无尘了,若这妹妹嫁过去,定能搅得洛南王府不得安宁。到时他不但能在一旁拍手称快,还高人一头成了那洛无尘的小舅子,岂不快哉?
沙姗轻蔑地用鼻子出了口气,道,“二哥怎不道自己今日前来迎亲,新娘却没了,不若转道去洛南王府将那瘸子娶回家呢?”
“嘿,哪有你这样咒亲哥的?那哑巴虽是个哑的,但好歹不缺胳膊少腿吧?你让我去娶那瘸子,岂不是叫我断子绝孙?”沙阮愤愤不平道。
“你们都给我住口!”沙枫风尘仆仆地赶过来,便听到两弟妹在此出言不逊。
“大……大哥。”沙姗一见他来,瞬间锐气全无,乖乖低下头去。
沙阮则无所谓地翻了个白眼,大哥每次一来就是说教,一会儿不知又得怪他什么。
“大庭广众之下口无遮拦羞辱王族,你们可知其罪当斩?”沙枫四下扫视,下人们纷纷低下头。他们也没人敢管这霸道的小姐和少爷啊。
“怎就当斩?我们自己也属王族,议论一下还不行了?”沙阮先顶了嘴,他上次就颇为不满大哥为洛无尘扇自己一耳光的事。
沙枫沉着脸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可别忘了上次的事,若是传了出去,湘穗兰的死便与你脱不了干系。到时无论是父王与母妃,湘东王及王妃,乃至皇叔,恐怕都饶不了你。”
之前未曾想过这些的沙阮一下子就被吓破了胆,双腿一软,被沙枫不着痕迹地架住。
沙姗虽没听到他们说的话,但明显瞧见了沙阮不正常的模样,也不知大哥究竟对二哥说了什么,这么快就让他老实了。果然还是大哥最有办法。
“还有你。”沙枫头转向她,语气却放柔了许多,“小妹,你一个姑娘家的,别与你二哥学那些污言秽语,有辱斯文。”
“是,大哥。姗儿知错,下次不敢了。”她欠了欠身,端出往日里大家闺秀的模样。
沙枫回头看向门口哭哭啼啼的下人们正在悬挂白布的湘东王府,以及堂内自己扑在妹妹尸身前泣不成声的妻子,重重叹了一口气。
虽说湘梓茵婚前是常在府中欺负妹妹,但婚后在与沙姗共处数年间没少吃亏,便时常忆起自家妹妹百般好。本以为婚后姐妹俩能在沙西王府相依为命、患难与共,结果这下人突然去了,自己曾设想今后的好日子也一并被带走,心中难免百感交集。亦为从前而过意不去,便哭得跟个泪人儿一般。
不过她这般举动在屋外的沙姗看来不过是惺惺作态,猫哭耗子,博她大哥心疼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