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父亲的亲卫带他们出逃时,沁沂与弟弟皆因中蛊而陷入昏迷,途中遭劫,亲卫们悉数丧命。他被一剑刺醒,剑锋偏心口仅半寸,险些要了他的命。他乍一睁眼,便看到倒在血泊中的弟弟,和眼前袭来的蒙面刺客。
第二剑还未刺来,幸得一名黑衣高人突现,挡下那剑与刺客交战。稍远处的几名刺客见势不妙,带走他弟弟的尸身,转身就跑得没了影。
黑衣人利落地解决剩下的刺客后,四周各处都传来脚步声,再不走便是以一当百。黑衣人果断带上他跃上高处,施以轻功踮于树尖,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那里。
还在渗血的伤口以及过快的移动速度让虚弱的他再次陷入昏迷。黑衣人来不及帮他处理,只能临时撕了他衣服的边角粗略地捆了一圈止血。
隐隐约约间听到黑衣人粗声在他耳边吼道,“不许死!你弟弟已经死了!若你也死了,世上便将再无人记得你爹与你娘!你的命是他们换来的,不是你自己的!”
便是这一吼,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他醒来时,睡在一张陌生的床榻上。周遭熏着凝神静气的香,一个穿着浅金色道袍的老头坐于榻边,正闭目掐指。
他曾跟在爷爷身侧见过床边的白须老头,是现任国师澍渃恒,当年还是他算出母亲的命格极佳,让父亲高兴了好些时日。可纵使听说他算命极准,不也没能算出他们将遭此横祸。
“你醒了。”国师睁开眼,“正好,与我算的时辰相差无几。”
“老头,此为何间?你救了我?”他刚说完,就感觉胸口一阵剧痛,下意识捂了上去。
“药泥未干,莫要乱动。”国师一个拂尘打上前,便把他的手甩到了一边。
见他痛得连话都说不了的模样,摇了摇头,说道,“是你命不该绝。今后便留在老夫这里吧。”
“我娘和弟弟……他们还活着吗?”他疼得边抽着气边问。
“你是孤儿,随老夫姓澍,赐单名一个渊字。乃逐星阁国师座下一侍香小童。”国师起了身,背对他,“老夫救了你,你的回报即是要接受这个身份。”
“……我要报仇!”他痛极。身痛心更痛,只恨自己对这一切无能为力,拳头静静地砸在床板上。
“现下,你能活下去再说。”国师警示地看了他一眼,“活着便是步步为营,切记谨慎些,休要拖累老夫与这逐星阁。”
看出他满脸的不情愿,国师又加了一句,“老夫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待你成人后,若仍想走,老夫自不会拦你。”
逐星阁即是在宫中,国师将澍渊藏于阁中,这名字便是替了一名长相与澍渊有几分相似的小道的身份,国师给其银两,私下将人遣回老家。皇宫对澍渊来说最是危险,却也最为安全。其根未绝,必有生机转圜,是为绝境逢生也。
自从澍渊拿定主意要继续习武,国师便常从藏书中觅得的一些武功秘籍交予他研习。虽然他能仰仗幼年时的一些底子,但却由于无师指点又过于急进,练习时偶尔会导致气脉逆行,需静坐片刻方能缓解。
一日,他正因此而打坐顺气。每每这般将眼闭上,耳鼻都会变得格外灵敏。
春日里的阳光并不灼人,轻柔地洒在他的侧脸,衬得他比平日里白上几分。宫中植被种类繁多,能开花的这会儿都已争相绽放。一吐一纳间,满腔都是沁人的花香。桃,杏,梅,海棠,桂……
他皱了皱眉,桂树结苞的时节且尚远,焉有桂香?
而随着一阵凌乱的踩踏声,他耳边又传来了奶声奶气的声音。
“兄长。”来者咬字不甚清晰,像是刚学会这两个字一般。
甫一睁眼,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便倒映在澍渊放大的瞳孔中。
那是个小脸肉嘟嘟的女童,身着苍蓝锦衣,约摸一岁。腰间别着绣了凤身的鹅黄色香囊,桂香应是自那里传出,头上揪了个小髻,歪歪斜斜地束着标志皇嗣身份的发带。上嵌有六枚产自雪栎国的琥珏,那这便是六公主了。
按理说宫里皇子公主并不算多,哪个不跟个宝似的被众星捧月,这堂堂一个公主,路都还没走利索,也没个乳娘或是嬷嬷跟在一旁,倒是稀奇。
原本就不想搭理,在排除了威胁后,澍渊便缓缓闭回双眼。
可这声“兄长”陡然让他忆起,已经许久未曾有人如此唤过他。
“我不是。”薄唇轻启,吐出三个字来。
“你是。”像是怕不足以说服眼前的人,女娃娃还加上一句,“嬷嬷说了,出了红色的圆圆的门后,宫里遇到比雨儿高的都要叫兄长。”
后宫戒规森严,女眷们大多深居简出,即使出殿走动,范围也不会超过后宫那扇红色拱门,皇子们则并无限制。当前皇帝最小的子嗣是七皇子,这么一说那嬷嬷的话也不算错。澍渊曾在阁中听小道们说起六公主与七皇子同一天生辰,而同样年仅一岁的六公主能走出后宫甚至到皇宫西北角的逐星阁来,可见大概是那狗皇帝心里偏向儿子,便没空管这个女儿。
思及此,澍渊再次睁开了眼。
只见这女娃娃完全不怕他,看他运气致使周身有气流翻涌,觉得稀奇,甚至伸手想去抓住若隐若现的气流。
澍渊没给她玩闹的机会,迅速擒住她的腕,一时没注意力道,握得很紧。当意识到所握之人十分脆弱时,才松了一些手劲,却发现女娃娃好像不知疼痛一般。
“雨儿不痛。”她好像皱了皱眉,但很快就展开眉头,坚定地说。
怎会不痛呢?他上次以同样的力道抓了一个想拍他肩膀的侍香小童,那小童嗷嗷叫了老半天,说他下手不知轻重。
见他没说话,女娃娃歪着脑袋又糯糯地叫了他一声兄长。一股无名之火窜上心头,他不耐烦道,“滚。”
可女娃娃甚至听不懂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他也为自己与一个懵懂孩童计较的行为感到有些窘迫,起身便走,几乎落荒而逃。
不对,他方才应该杀掉她的。走出院落两步他才想起来。
下次吧。
几日后国师澍渃恒向他提及六公主沁雨时,他回想起初见时的情景,便没什么好脸色。
“不过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小不点,捏死都不费吹灰之力。”澍渊眼神狠戾,丝毫不见在人前时伪装出的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