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能救她,朕饶你不死。”沁雨浑身灼如烙铁,这样烧下去绝对不行,沁鸿便放了狠话。
那“御医”似乎早就看透沁鸿,阴阳怪气地笑话起眼前这讽刺的一幕,“咯咯咯,父女情深倒真是难得一见。帝王之心最为冰冷,圣上向来过河拆桥,若不是老朽日后还有用,早就动手了罢。”
“废话少说。”沁鸿身为一国之君,最不喜被他人指手画脚。他说得没错,他日若他再无用处,沁鸿定会将其除去,毕竟他知道的太多了。
“御医”又干巴巴地笑了两声,才不慌不忙地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瓷瓶,倒了一颗红色药丸,塞进沁雨毫无血色的嘴里。
“此药一个时辰后方能在口中化去,最迟明日六公主便能好。”
听此一言,沁鸿才松了一口气。
这两日事多,夜里没能睡几个时辰,他这会儿体力已有些不支,“朕也乏了,那便明日再来。”
另一人也未等他,擅自熄了殿内的蜡烛,留了一支掌在手中,自己一瘸一拐地快步往门口走去。边走边在嘴里叨叨,“咯咯咯,快走罢。有虫儿唧唧唧,吵着老朽了。” 他说话方式向来古怪,缺觉的沁鸿头也正痛着,便没理会他。
只有房梁上的人知对方说的正是自己,更加不敢妄动,身子发怵,直到两人离开半刻后才缓过来。
糟了,药!
银灰色身影飞身落至榻前,将沁雨扶起,余光瞥见她衣缝露出了帕子的一角。待运气取出她口中的药丸后将其抽出一看,只见里面裹着两个已经烂掉的枇杷,应是那日去摘的,只是盛夏的气温加速了它们的腐败。帕子也皱得不成样子,脏污不堪,连右下方自己母亲亲手绣的茉莉花绣线都散开了,图案只残余一半。
澍渊虽是心中五味杂陈,当下也顾不得这些小事,抱起她就从一旁的窗户向逐星阁飞奔而去。
这逐星阁一众皆以国师为主心骨,国师作息不似常人,向来过午不食,戌前就寝。又因觉浅,从不在苑中留人守夜。
然今日已是丑时将至,国师竟还未眠。澍渊抵达国师苑前一刻钟,他正伏于案前,不安地掐指算着什么。每逢灾劫,他无法插手,却也难以安睡。
桌上的灯盏仅余一丝火光微弱地颤动,似是撑过了好些时候,已燃不了多久。
澍渊火急火燎地直接闯了国师的卧房,因他闯入带来的一阵风彻底吹熄了那盏灯。
“老头!救人!”
澍渃恒人虽老了,反应却挺快,一抬手便把上了澍渊递过来的小烫胳膊。
澍渊焦灼地等在一旁,这会儿脑中很乱。方才一路将沁雨抱在怀里,他的心口仿佛都要被她的体温灼伤了。从漾嵩帝与那古怪御医的只言片语中他无法推出事件的全貌,但也能猜到沁雨或许是服用古怪御医所制的某种药而中毒发烧。而那红色药丸也出自他手,必然不可信,所以澍渊第一时间就把药丸逼了出来。
见澍渃恒眉头紧锁,没有作声,他按捺不住先发了问,“老头,她所中何毒?”
“她并未中毒。”澍渃恒用没有把脉的左手抚了抚自己花白的胡须,他也觉得有些古怪,“老夫看这脉象,只是普通的热病,瞧不出旁的。”
“那看看这药丸。”澍渊突然想起那枚红色药丸,递给了澍渃恒。
澍渃恒将药丸放至鼻下,嗅了嗅,脸色瞬间大变,“这……何处得来?!”
“狗皇帝喂进去,我从她口中逼出来的。”目睹过方才的场景,澍渊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去。
在得到答案后,澍渃恒再度把上沁雨的脉。这次除了把脉,另一只手还去往她脑后,从百会沿督脉向下触诊。
片刻后,他说出了澍渊这辈子都不想再听到的东西。
“是蛊毒。”能熟练使蛊毒并如此不着痕迹的,整个水漾国内澍渃恒只知道一人。
难怪,难怪方才灼心蛊那般躁动。若光是狗皇帝在场,应不至如此,除非是施蛊之人……
澍渊咬紧牙关,双眼通红,怒极反笑,“狗皇帝给她下了蛊毒。这便是你说的虎毒尚且不食子?”
“渊儿,切记莫要在气急当头妄下定论。老夫同你说过,未知全貌,不予置评。”其实澍渃恒方才也在犹豫要不要如实相告,正是怕澍渊听了实话会情绪失控,“更何况你逼出的这药,确实是可以暂且压下蛊毒的。”
想必是那人为给自己留后路,打算以此要挟漾嵩帝留他一命,便借机想了这么个法子。澍渃恒对蛊毒也只略知一二,无法诊出其所为何用,只能知晓这毒很轻,蛊虫年岁尚浅,至少比起澍渊体内的毒来是小巫见大巫。
“你也说只能暂且压制,若要根除呢?”拿回药丸的澍渊,正死死盯着它。若不到万不得已,他绝不会让沁雨吃下这东西。
澍渃恒此时已转过身去再度点燃灯中的烛火,这才看清澍渊脸上的焦急与额上的汗,还有他怀中沁雨那苍白的小脸。
他叹了一口气,道,“这类幼蛊解法大同小异,无非是除其母虫,或以相克之药泯之。”
母虫在施术之人手中,自是无处可寻。幼蛊易解,大多只需一味药引便可去除。年岁久远且毒性复杂的蛊,如澍渊所中灼心蛊,解起来便步骤繁琐些,也需多耗些时日。
但除蛊毒的药引通常都极其名贵难寻,澍渃恒动用多方关系,至今也尚未收齐解除灼心蛊的那四十九味药。好在用药没有特定顺序,在解毒的八年间能寻齐便可。
“老头,她所需何药?”澍渊好像领会了国师的意思,听那个语气,沁雨所需药引大概是在他解毒所需的那四十九味药当中。
“千年寒参。”传闻此物生长于雪栎国极寒之处,半年前澍渃恒派人在雪栎国边界处的黑市购得。虽名为千年,但能生长百年之久的也能入药。不过,即便是百年的,世间也仅此一株。他们两人再清楚不过,所以澍渃恒并未主动提出,而是将选择权交予澍渊自己。
“给她用。”澍渊只看了怀中的沁雨一眼,便作出了决定。
闻言,澍渃恒嘴角微扬,抚着胡须,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抱着娃娃的半大孩子。他的嗓音已不似孩童,变得如大人般低沉,肩骨也已越发宽阔。若是他日能放下仇恨,去其芒刺,定然将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
澍渃恒身为一国之师,一向不会看走眼。
“那你又当如何?”澍渃恒问。
“还有五年多,我再寻一株便是。”身着银衫的少年脸在烛光下衬得越发殷红,别过头去躲开了他的目光。
沁沂命中自有解恨之缘,缘或已至。
上古传说曰,沂好降霖而咏。
霖属上邪,如若获之,涤心怡气。
霖,即为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