睚洲几乎已想不起,作为皇孙时幸福无忧的八年是如何度过的了。他身为睚洲的一开始,便是血腥且充斥着仇恨的。
父亲死后,母亲发现他与兄长身上不知何时也被下了蛊毒,且当下情形危险,随时会有歹人来犯。万般无奈之下,托府中亲卫将昏迷的二人送走。
可是路上他们还是遭到围堵,他感觉自己身上中了数剑,血亦将衣衫浸透,铺天盖地的疼痛令他一次又一次地陷入昏迷又醒来。
剧烈的疼痛和嘈杂声反复撕扯着他的身体与双耳。但这种痛却也在不断地提醒他,他还活着!
不知过了多久,听闻周遭有人讲话。他睁开眼,眼前却尽是血色。鲜血自头顶滑落入他的眼中,刺得他原本就难以睁开的双眼更是快眯回一条缝去。
见他有动静,身旁的黑衣人有些愕然。其中一个胖些的对另一个说道,“血都快流干了、气息也这般微弱,竟还未死?这小子命也太大了。”
另一位个子稍高,气场也与那胖的十分不同,那人略带敬佩地瞧了一眼身上满是血窟窿的孩子,却轻蔑道,“活,也活不了多久。”
“我要杀了你们!”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怒吼,抄了胖子在地上放的佩剑便刺了过去。
他如蚍蜉撼树般的袭击,自然是轻而易举就被破解了。
高个子掐住他的脖子,仿佛下一秒就能杀了他。可是不知为何,那人看了一眼他的眼神后,竟改了主意。
“家人死绝,无牵无挂,又身负血海深仇,你适合做杀手。”那人给他下了判决。
从那以后,他被带入了这个曾追杀他兄弟二人的无名组织。组织无名,人亦无名。众杀手自小被赋予编号,之间皆以代号相称。带他进去的是组织首领,代号为壹,而他代号为肆参,是当时最小的成员之一。
壹给他派了一名师父,称号捌,照顾他生活起居,并负责将他培养成合格的杀手。起初捌根本不想接手带孩子这种差事,因其他带小孩子的皆为女杀手。然而组织内女子过少,忙不过来,可众所周知他在男人堆中最为心细,这担子便终是落到了他的头上。
然而他带了才知,这孩子还是挺省心的。虽话不多,但求生的欲望却比任何一个孩子都要强。组织内发饭靠抢,他即便直接用手吃也要抢到最多的分量;冬日夜寒,每个孩子分到的被褥都极薄,他便强行拽了几个比他年幼的孩子挤在一起,将被褥叠上三层裹上一道睡;就连师徒过招,他打自己都跟打仇人似的,分外心狠,身为师父的捌都不敢轻易松懈。
而捌虽是长得贼眉鼠眼,却难得是个尽职尽责的好师父。非但将杀人的本事与自己擅长的易容之术倾囊相授,知道这编号肆参的小家伙并不甘心在此,甚至由着他自己取了“睚洲”一名,并以此唤他。
组织内大多数人都背负着仇恨,睚洲在这其中就显得很不起眼,但因而也很是自在。他记得师父曾说,组织内向来是以本事说话,不论常人恩怨是非。若是有朝一日他能学有所成,杀了首领,他便是壹,整个组织也为他所用,绝无二话。
他听闻后,愈发刻苦磨练,时刻也不敢忘记那些害过他全家的仇人们的样貌。
日日铭记,夜夜描绘。
癸曜三年,十一岁的睚洲第一次同师父一起出任务。
只不过他没想到,他们竟是要去皇宫杀人。当时的他只心道刚好,若能杀光那宫里的人自是最好不过,岂不正是为他今后复仇省了许多事?
杀手从来不问因果,只管完成任务。师父说他们今夜的任务便是待一宫殿中的妃子生产完成后,将那宫殿中侍奉的宫人尽数除去。
而他们到时天刚黑下。妃子生产并无定数,这期间他们自然还是需要避嫌,须得在稍远处静待那厢宫殿发出信号弹再前去。
初次任务,捌紧紧盯着他,寸步不让他离开自己身边。
二人伏在一座宫殿屋顶上。过几日便是月圆之夜,睚洲身上的蛊虫此刻便有些躁动,但他极能忍痛,数次将其压了下去。沸血蛊发作时,全身皮肤泛红,滚烫脱皮。捌是见过的,但他亦拿这邻国异术没有办法,只能在发作时为睚洲寻些寻常镇痛草药给他敷着缓缓。
“若一会儿你扛不住了,便在此处等着。不过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宫人,为师一人去便可。”忧心睚洲的状况,捌开口道。
这可是第一次任务,他一定要证明自己!而且此举亦是复仇之举,何乐而不为?
睚洲坚定地摇了摇头,紧闭双眼一再发力,压下那股令他站立不稳的疼痛,总算是好些了。
见他如此坚持,捌自是不会说什么。
没一会儿,信号弹起。他们刚要过去,便看到两个宫人匆匆忙忙地抱着一个稚童从信号发出的方向跑了过来。
二人对视一眼,要杀吗?
空中又升起了第二枚信号弹。
“先过去,完成任务要紧。”捌拿了主意,纵身一跃快步跑走。
而睚洲则多看了一眼他们抱着的那个小丫头,她头上系着皇嗣发带,夜里看不清颜色。
再一回头,师父已经没影了,信号弹又起,他赶紧跟了过去。
待杀完宫殿外院中的宫人后,他们向内院走去。
途中,遇几位宫人正将一具盖着白布的尸身从内院往外运。几人还在小声讨论,说算得真准,娘娘果然生的是个女儿。
睚洲刚要动手,师父却拦住了他,“任务需等他们出去放下尸身再动手,切莫碰坏这具尸身。”
这要求倒是颇有些奇怪,究竟是何妃子竟这般受皇帝重视?
思及此,他不免盯着那具盖着染血白布的尸身瞧。宫人们神色紧张,跑得太匆忙,其中一位下楼梯时不小心绊了一跤,白布便被这一下弹得飘起,露出了下方的那张脸来。
睚洲瞳孔骤然放大,脱口大喊道,“娘亲!!”
随即他便发了疯似的要冲过去夺那尸身。幸而当下已无几人,又逢宫内丧钟响起,将睚洲的声音盖了过去,眼疾手快拉住他的捌当机立断将他击晕放置一旁。再迅速将那几位宫人悉数灭口,亲自运了尸身到殿门前去。
最后将昏迷的睚洲带回组织的时候捌还在想,今日这都是什么运气,可真是造孽啊。
亲眼见母亲死后,睚洲变得更加沉默。
一日,他突然与捌说,“师父。我不再想杀死那些仇人了。”
捌以为他是想开了,日后愿意开启新的生活,心底还有些为他感到高兴,便笑道,“也好,你尚且年轻,今后还有大把的日子,莫要将其浪费在过去中。”
“怎可浪费?我要让他们全都体会到什么叫生不如死。”睚洲滔天的恨意无处遁形,从他周身每一丝气息中清晰可见地透了出来。
毕竟活着,才是最痛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