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如此,捌亦无权干涉他的抉择,只得轻轻叹了口气。
癸曜九年时,睚洲已成组织中一流杀手,已独自出任务三年。捌自认再无可教,且他已杀满千单,便自请离开,也自此消失在了睚洲的生命当中。
一年后,癸曜十年。睚洲年满十八这日,亲手杀掉了当初将自己带入无名组织的首领壹,也成为了壹。这是他亲手杀掉的第一个仇人,为他兄长之死将其手刃。
还有,当然还有。
他将记了三千多个日日夜夜的仇人一一细数,可前去报复时,竟大部分都已被多疑的皇帝自己杀了。
前朝之臣今日尚在的还剩向喻与茉冼淞,他自小便不喜欢茉冼淞这个表舅,亦知其狼子野心。只是当年他人小言微,父母又总念在茉冼淞是祖父嫡弟遗孤,血浓于水,不会生出害他们之心。然先帝驾崩后他彻底露出真面目,终是养虎为患,引狼入室。
相较之下,向喻让他印象好些。然而其在父亲薨后便很快倒向如今的皇帝,睚洲遂决意先前去会上一会,从他下手。
向喻原乃一介草芥出身,虽勤劳刻苦,文武双全,空有满腔热血却始终少年不得志。二十四岁时才得前朝太子沁淙青睐,助其学成中举,并荐给先帝漾岚帝,在大理寺从司务做起。
如今,向新皇帝卖命,竟已混到了大理寺卿。
待找到向喻宅邸时,他本想对其下手,却发现宅邸中竟有他为自己及父母立的衣冠冢。并且设在他向氏祖宗祠堂正中央,颇为重视,便静待了几日。
见他确是日日祭拜,不似有假,睚洲终是在祠堂内现了身。
而向喻见他活着却并不感到意外,且似乎将他认成了兄长。睚洲也未作辩解,由他误会了去。
向喻双膝跪地,向他重重磕头,“臣日日祭拜,夜夜祈愿,惟愿逝者安息,生者康健。小殿下,见您已成人,臣甚感欣慰。”
“那我若要复仇,你可会助我?”睚洲道。
向喻抬起头来,目光灼灼,一字一句道,“太子殿下知遇之恩,臣断不敢忘。小殿下若有所求,臣必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终于来了,他一直在等啊,一直在等当年救过的孩子回来复仇。
他也厌恶这一切,政变之时看到昔日同僚甚至上级皆因不从而惨死,为活命不得已倒戈了沁鸿,苟且偷生十余载。多年来他虽行事谨慎,假意逢迎,心中又怎能不憋着那口想要为太子殿下报仇的气?
“好。”见志同道合,睚洲也不多作废话,单枪直入道,“五叔既是爱怀疑,那便让他亲手杀了茉冼淞。”
向喻武功极好,担任四皇子的武学师父。
四皇子颇为信他,他只消一句话,便让茉冼淞将茉凉制的布老虎送给四皇子的事由四皇子亲口说给了漾嵩帝听。
向喻只说漾嵩帝最为喜爱精巧的织物,那般巧物应让四皇子拿给父皇瞧瞧,讨其欢心。茉凉的绣工在前朝时便是出了名的,漾嵩帝自小倾慕,更是对她所制之物一眼就能认出。果不其然不出几月,尚在戍边的茉冼淞就被他扯了通敌叛国的由头秘密赐死。
那日茉冼淞饮下漾嵩帝赐的毒酒后,口吐鲜血,五脏六腑搅动翻涌,痛苦至极。
但瘫坐在地上等了许久一直未能死去,反而意识越来越清晰。
约摸一刻后,茉冼淞身后走出了一个人。
“表舅,痛吗?”睚洲行至他身边,倾身道。
茉冼淞大惊失色,都顾不得内里疼痛,惊呼道,“你竟还活着……!”
但很快他又摇了摇头,皱眉道,“不对,你究竟是沁沂还是沁汨?”
“表舅不记得了?”睚洲故作惊讶,随后意味深长地笑道,“若是兄长,他当唤你一声淞舅舅啊。”
“你……你不是死了吗?”茉冼淞清楚地记得,自己是亲自带人接过了无名组织的人送来的沁汨的尸体,“那尸身上分明有你的玉牌!”
睚洲却已失了耐性。眼神一冷,双手死死捏住他的肩,咬牙切齿道,“我是在问你,痛吗?!”
茉冼淞面目狰狞,感觉自己痛得就快死了,但偏生仍吊着一口气,怎么都死不了。
可即便要死,他身为一国将军,也不可做个窝囊鬼!于是他心一横,冲睚洲喊道,“你若想报仇,便给我个痛快吧!”
“哈哈。”睚洲突然松开他,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一字一句重复道,“痛快?”
那厢茉冼淞眼疾手快,趁此机会抄起身旁佩剑就想自刎。可剑锋刚挨到脖子,他握剑的手下一刻便被睚洲狠狠踩在脚底,脖颈上渗血的刀口也被其猛地捏住。
茉冼淞嗷嗷直叫,满脸的痛苦不言而喻。
睚洲终于露出了满意的微笑,盯着他缓缓道,“痛就对了。父亲暴毙那日,也当是这般痛的。”
说罢,他思及父亲,眉头微蹙。
不消一会儿,茉冼淞便已痛苦得说不出话来。
睚洲这才松开手,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表舅莫不是误会了什么。”
他稍作停顿,从一旁盥洗架上拿了一块布巾。边擦拭手上沾到的血迹,边继续道,“为聊表孝义,甥儿在这毒酒中添了些东西,就是想让表舅能多活八个时辰呢。”
茉冼淞已开始浑身无力,但疼痛依然遍布全身,且愈演愈烈。
实在是太痛了,他便用尽最后的力气冲睚洲喊道,“沁汨,我害你父母,害你兄弟二人,害你祖父,你遭灭满门皆因我,你当杀我!”
睚洲不怒反笑,“表舅说这话相激,莫非还当我八岁孩童?”
他将那擦过手的布巾随意地扔到茉冼淞脸上,在其落下后又蹲下身去欣赏他因痛苦而扭曲的面容,眼神中似乎带着些许怜悯,“我若杀你,是为罚,乃天经地义。而今,你却是被他所杀,昔日刀俎,今日沦为鱼肉。”
说至此,他脸色又是一变,边拍巴掌边笑着继续道,“这番景色,才当是妙极,妙极。”
茉冼淞只能痛苦地咳着血,除此之外,他再说不出话来,也做不出别的动作。
“好生享受当下,过了这遭,表舅便再无法离父亲这般近了。”睚洲临走前最后睨了他一眼,脸上早已不见半分笑意,“毕竟,你是要下地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