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琴点点头,确认外面安全以后,去隔壁一看,两个男老师横躺在地,已没了声息。她第一次见到这场景,吓得尖叫一声。
“怎么了!”国山冲出来,也看到了这一幕。
“这地方太穷了,但没想到他们会对老师下手!”她几乎哭出来。
他们很快召集了其他教师,连夜坐公车回校,司机被捅了一刀,奄奄一息,国山就主动担起开车之责。去的时候有三十四个,回来时只剩下二十二个,最终司机和另一男教师没救回来,剩下二十个。
“谢谢你。”秀琴去探望住院的国山,给他带了果篮。
他们的联络越来越频繁,很快开始单独约会,随即结了婚,没几年生下一个女儿。其实秀琴老家在深山,重男轻女很严重,她希望再生一个碰碰运气,但国山不愿意,一是因为超生丢工作罚款,二是“女儿就不如儿子吗”,他们就放弃了生儿子的计划。那个女儿叫雅慧。
因为父母工作稳定,收入丰厚,雅慧又是家中独女,理所当然是泡在蜜罐里长大的,享受了优渥的生活条件,独占了爸爸妈妈的爱。国山老来得女,含在嘴里怕化了,拿在手里怕掉了,一点舍不得批评惩戒,尽管秀琴善于教育,女儿仍免不得有几分骄纵的性子。但另一方面也遗传了父母的优秀品质,聪明且勤奋,读书用功,很少让爸妈操心。
但世界并不常遂人愿。国山虽已经不在警局工作,仍与前同事保持联络。一次过节,同事带队去某村扫毒,已锁定几个嫌疑人,因故未能回乡。虽说已经告诉了国山,但国山认为同事一场,即便他不在家,拜访其一家老小也有益其交情。于是就风风火火,开车数十里,送礼吃晚饭。席间饮料没有了,国山就自告奋勇出去买,说来也怪,那同事家住独栋,很是偏僻,沿途荒芜,国山走了好久才见到超市。提着两瓶饮料回来时,恰见一伙大汉持械潜行,正要入屋,国山一眼看出是他同事的报复者,他本来能逃跑的,但偏有惩恶扬善之气概,知道无法独自对抗歹徒,就想上车巧取。他原意是鸣笛通知屋里人兼吓阻歹徒,怎知歹徒听见汽车发动声,就朝车上射击。可怜国山没想到他们有枪,躲避不及,被打个血流如注,命丧当场。屋内六口人也未能幸免,全遭残杀。
国山是正义的。他获封烈士,授二等功,他不同单位的前同事来他家,都会“同志”“同志”地恸哭,眼泪淌了一地。葬礼上他的照片比电视机还大,哀乐放得震天响,摆了几十个花圈,来了一百多号人,包括几个威名远扬的地方大员和两三个朝廷钦差。大家沉痛悼念,高高在上的领导三鞠躬,慨然抹泪,朝天高呼要彻查此事以慰战友之灵,校长和首长都握住秀琴的手,说“节哀顺变,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摸摸雅慧的头,“一定要好好读书继承乃父光辉之志”;主持人甚至念起了《国殇》,“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忙忙碌碌举办了一整天,可谓是备极哀荣。他的妻女却永远地失去了依靠,尤其是五年级的雅慧失了父亲,大受打击,成绩一落千丈。幸而因为母亲的教师身份,还是被送进了师附初中部。秀琴知道几个犯人判了重刑,也算是一点欣慰,但有什么用呢?她只能痛哭流涕地,把当期的报纸烧给丈夫。
为了女儿,她想过改嫁,但本质忠贞不二,无法释怀,且经济尚可,无冻馁之虞,于是决意梳起不嫁。雅慧上了初中,慢慢走出痛苦,振作起来时,已经是初二下学期了。她好几次险些学坏,要么偷偷去烫了头,要么窜出学校去酒吧,要么在宿舍吸烟,还好秀琴一次又一次,把她从只差几公分的边界线上拉回。
但有的事情如潮汐似的无法遏止。到了初三上学期的某天,秀琴发现,雅慧交了小男友,她把雅慧叫来。
“妈,别罚我,我错了,我这就和他分——”
“把他带来。让我看看他。”
“您别打他骂他,人家也是娘生的……”
“我要你说吗!我知道!”
十四岁的子清一踏进屋门,看见国山的灵位,就吓了一跳。
“老……老师好……”子清认识秀琴。
“你叫阿姨就行,”秀琴笑了,“小丫头片子不懂事,没少惹火你吧?”
“没……没。”子清一个劲猛摇头。
“没有就好……你知道我们家的情况,雅慧一定跟你说了。”
“我……没……是的。”
“你愿意和雅慧相处,那是好事,但是,你也得理解……”
子清唯唯诺诺地听着,他听不太懂秀琴的意思,但他明白,老师不反对他和雅慧的事情。他如履薄冰地吃了饭,只吃了一点。
“怎么,不好吃吗?”
“不是、不是……我有点……”子清快紧张得吐了。
“妈,您别逼他了,他下午吃得多。”
“对……对的。”
临走前,秀琴塞给他一摞信,他看到雅慧倏地红了。不对,那不是羞怯的脸红,她好像很着急,既着急又恐惧。
“这是她写给你的情书,好多封呢。我也没看。”
子清也没多想,抱着情书就回了家。雅慧急急地想要送他,却被母亲拦住了。
“这么急干嘛?你俩的事,也不是一朝一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