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你扶。”她说。
我取出了外套,给她披上,“虽然不冷……”我说。
“谢了。我知道怎么回去。”她有点难为情,拉上了外套拉链。
“大晚上的,我送你一程吧。”我执意跟着她。幸而未到关门时间,晚自习也还没有下课,宿舍一楼行人寥寥。我们出去以后,就不怕被谁看到了。
我们沉默着走过了天桥,我想去牵她的手,但她闪开了。我想起子清说的话,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呢?反正不会是现在这样。我似乎又做错了什么。桥下车灯形成了光流,交织了街道上纷飞的霓虹,晚空如墨,我看着她的背影,想到了黄旭,虽然不很介意,但说不清缘由,忽然有些讨厌起她来。
我就这样近近地跟着她,走了不远,到某个路口,她停下来,摸出口袋里的“北渚牌”香烟,利索地抽出一支,点上火,倚着墙抽起来。她知道我不吸烟,轻蔑地看我一眼,说:
“到这里就可以了,我自己回去。谢了——衣服下周还你,你拿去洗那些也记得还我。”
“不行……大晚上的,很危险……”我的声音在颤抖。
“我让你走!别管我了。”她瞪了我一眼。
我无奈,叹一口气,轻声说:“那你注意安全。”
我也得回家了。从天桥走回去,狠下心来,一路上不曾回望。终于下了天桥,回头看时,她早与街道的背景连成一片,无法辨认了。只见天上残月流照,夜雾凝于半空。
回到我家楼下,小卖部开着,我就买了一听可乐,准备熬夜时提神;另外购置了一箱泡面,十五杯——懒得洗碗就买杯面了。家里的已经所剩无几,这算是省点外卖钱,也能应对不时之需。
上了楼,我放下手中物品,重重地敲门,没有回应:二哥还没回来。主人房上了锁,真把我当贼看了吗?即使大开着,我也绝不会踏进一步。
我洗漱完毕,就着手处理“八进制”。淡灰色背景上,依然是空无一物。代码,我重新检查了两遍,一切无误,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每一个标点符号都检查过了,每一个段落都如教科书一般标准,这是我在长期的编程训练中练就的。不是我自夸,至少这程序定然是无误的,我甚至另外写了一份,两相对照,一模一样,除了不能运行以外,是完美的。
为什么不能运行呢?我在另一个脚本上,无论放置什么图片,从草莓到航空母舰,从鸡蛋到北极熊,都能显示,况且也没有因图片不同就无法显示的道理。可惜我找不到那少女的图片了,也全然忘记了出处;回想起来,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当我谱写“八进制”时,她就自然而然地出现了。当然,毕竟内置在程序之中,几百像素的缩略图还是有的,只是全然不够,即便放到网上以图搜图,也无法识别。
要不就找个代替品吧,我起初这么打算。联网搜罗了半天,找不出一个合心意的,倒不是说没有好看的图片,但只是想及记忆中那少女,一切都相形见绌了。我用了几张不知名的画作,挂在灰色背景上,对着它们,却难以道出只言片语。我的过去,对谁都可轻易道出;真正的难言之隐,是心声,是我时而如月出般隐秘而强烈的,内心最深处的绝望的呐喊。那些奔涌而来的情绪,如丝如缕紧紧缠绕心脏的惶恐与不安,宛如熏香一般弥漫的痛苦,像海啸一样剧烈地翻滚,尖刺一样射向我的噩梦,当我试图以无力的言语左右躲闪,以脆弱的泪水作为最坚不可摧的盾牌时,唯有那少女能给予些微蕴藉,能使我自如地吐露日间难言的话语。她不发一言,却早已成为了我的信仰,成为了我生命中的一部分。
如今她却消失了。我不知该说什么,她消失了。我感到幻肢不断不断在心中纠缠,像是缧绁似的禁锢着我,仿佛一打开“八进制”,就能重新看到她的笑靥。但她离我而去了,如之奈何!我抱头痛哭,未来该怎么面对呢?我把灯关上,走到神龛前,暗自祈祷,让明天一切都恢复正常吧,否则我真不知该怎么活下去!这是我第一次察觉,她对我如此重要。
我把可乐喝了,倒头便睡。无奈怎么也睡不着,昏昏然,半梦半醒间,隐约见到一个黑影,突兀地伫立床前,提着半人高的长剑,刃口烁着凛然的寒光,剑尖指向了我。
“你是谁?”我吓得坐起来。
黑影没有回答我,将长剑举得更高了,对准了我的眉心,反射着窗外的月华,很是刺眼。忽而有一股无来由的力量,使我霎时间出离愤怒,竟凭双手夹住了剑锋。黑影在使劲,但剑尖无法前进些许,我稳住剑的同时,慢慢移动身子,避开剑锋。
掌心刺痛,剑上渗出了鲜血。黑影像是在颤抖着,竭力将剑从我手中拔出,但我一味将剑按下,突然一松,黑影不及收力,剑尖直直地刺穿了棕榈床垫,剑身一半没入其中。
“该死!”黑影是个女子,声音如铃声的轻鸣。她放弃了长剑,仅用双拳打向我,那长袖下的双手,白如霜雪。我一面格挡,一面还击,不知怎的,藉着肾上腺素赋予的力气,也打了好几个来回。她见难攻,说时迟那时快,摸出一把小刀,向我刺来。我着急一闪,一手抓起枕头,猛地朝她砸,另一手探着桌上的物事,寻一件趁手的兵器。终于摸到了一个易拉罐——应该是之前喝的可乐——就掷向她。黑影敏捷地一闪,易拉罐落在了木地板上,发出比我预想中响得多的一声。几乎是同一刻,不远处传来一声轻呼,大概我听错了,但黑影明显震颤了一下,小刀落在地面,又是一声脆响。她趁我不注意,往后一拉长剑,划开了床单,这才得以拔出。这时若向我刺一记,我定无法抵御,但她没搭理我,自顾自提着长剑,跑出了房间。
我站起环顾,又凑到房门去张望四周,终了不见一物。当时的我害怕屋外的黑暗,加之未知是梦境与否,就紧锁房门。疲倦至极,也来不及照顾手上的伤口,倚着门重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