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我,故作惊讶地喊道:“王芷琴跳楼啦!就在明知。两小时前的事,大家都知道了,没敢叫醒你——”
“她现在怎么样——*!我自己去看。”我没等他回答,就冲下楼去。一路上脑子一片空白,也顾不得手上的伤口,只是一味狂奔。大概因为是上课时间,我途经处空无一人,越靠近,警笛声就越响,渐渐能看清远处围观的人们,听见他们的窃窃私语。
“真可惜啊……”
“有什么也不用这样子……”
时间好像静止了一样。
我无心探听他人的评论,说着“对不起”,竭力挤开人群,直到被隔离带挡住。除了地上殷红的血迹,什么也看不见,几个急救员围住了中间那人,正把她徐徐放上担架。我不信那是芷琴!然而现实听不得我申辩,在急救员行动间,我看见那人的脸庞;乱糟糟的头脑,忽然间一片空白。那分明是芷琴啊,我的芷琴……
我没有像电视剧一样冲进去,而是怯懦地走到一旁的花坛,蹲下,抱膝恸哭起来。顾不得周围尚有许多人。我的世界本身容不下这么多人。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她……”我嗫嚅着。
我从抽泣到嚎啕大哭,路人终于像看疯子一样看我。维持秩序的保安跑了过来。
“别他妈在这哭,回去上课!”
“别管我了……那是我的女朋友啊!为什么我连……”我大喊着,也不顾手上还有绷带,抓着保安的手臂。
我听见他叹了口气,也许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猛地抽出手臂,险些将我拽倒。
“那边小巷,你过去坐坐吧。”他指了指。
有那么一瞬间,我也想冲上明知的天台,一跃而下。或许人的眼泪本来并不很多,不一会便流尽了,只能干巴巴地抽噎。铃声打了一遍又一遍,晚自习开始了,这时救护车已经开走,隔离带撤下了,人群纷纷散开,街道重归寂静。
忽然间,我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终于找到你了。还以为你和周九元去报警了,还好他来问我。”是小黎。
“还以为你也上天台了,”陈峰说,“起来吧。”
子清和佳勇也来了。
“没想到她还是跳了……”子清摇摇头。
“她……她怎么样?”我嗓子都哭哑了,摇着陈峰的肩膀。
他轻轻推开我,说:“你冷静些,我们也不知道,学校把消息封锁得很紧。现在传闻是满天飞,有的说她喝醉酒摔下来,有的说她自拍摔了,有的说她被骂了一通想不开……”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她的情况吗?让我怎么说呢……没有消息。不过,她掉下来的时候先砸到了顶棚,应该有一定的缓冲。”
“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等吧。”佳勇拍拍我的后背。
“不行,我得去医院。”
“找倒是不难找,毕竟这附近医院就那一所……给我一点时间打听。”小黎说。
绝望之中,我甚至开始怀疑,她是不是遭人推下楼的。
“不可能,”陈峰说,“的确来了一两个警察,很快就走了,一是楼顶上整齐的摆着王芷琴的鞋子,二是监控拍下了她跳下的全程。当时在明知的一些老师同学都被带走了,说是协助调查,但总之不会是那回事。”
他们扶着我回了宿舍。已过饭点,我泡了个面,浑浑噩噩地吃了。佳勇提着半打“渚江牌”,把陈峰和小黎都叫来了。
“我们陪小弦一醉解千愁!”
“受伤是不是不能喝酒来着?”陈峰问。
“我还没吃抗生素。”我说。
“来吧!不醉无归!”
我勉为其难地举杯。其实我不太喜欢喝啤酒,只是一来愁绪郁积,二来盛情难却,我决意喝它一瓶。但是我郁悒间竟撞倒了瓶子,啤酒流了一地,砖面上满是白色的泡沫。我正想站起来,被子清按住了。
“对不起——”我说。
他打断了我,说道:“放心吧,我夜观天象,她一定能逢凶化吉——我去拿拖把。”
小黎笑起来,说:“行啊,那星象有没说我期末考几分?”
我难得被这话逗笑了。子清煞有介事地眯眼抚掌,说:“这个嘛……明天据说有几星连珠,有几颗星连起来,你就能拿几分。”
“祝你七星连珠!”陈峰举杯说。
“七星连珠!”小黎也傻乎乎地举杯。
我们最终喝得酩酊大醉,我冲出房间,在盥洗池呕吐起来。吐着吐着,眼泪也啪嗒啪嗒落在瓷面。不锈钢水龙头映出落魄的形状,看一眼就心生厌恶,这厌恶转瞬化作怜悯,又让我颓然地倒下了。我伸出手去,想要抓住什么,手中却空无一物。仿佛命运的绳索已飘摇开去,使我无法捉摸,更无以目及。落入深渊,无从呼救的无助感,幽灵一样缠绕着我。
拿浴巾时,才发现柜子里多了两颗草莓糖,估摸着是谁为了安慰我而放下的,我心上忽然暖暖的,也没去问。
洗完澡,天已经完全黑了,我躺在床上刷手机,心惊胆战中,仍希望能看到一星半点,有关芷琴的新闻,也让我确定她情况如何。
但是什么消息都没有。她到底怎么了呢?有什么事,为何不能事先和我说一声呢?采取这样的手段,她倒是一了百了,却给我留下无限的伤痛啊……我真后悔,早上见面的时候,没有问她要往哪里去,自己匆匆地跑开了——至少多注视她几秒,再仔细地看看她的脸,使之永远烙刻在我内心深处,让我永不忘却,那该多好。现在我即便是努力回想,她的容貌,也难以清晰地显现出来了。仅仅半天,我就忘却她了吗?
“绝对不是,绝对不是……如果她真的离我而去,该怎么办呢……”
天知道我翻了多少资料,“跳楼能救回来吗?”“几楼坠落有生命危险?”“高空坠落怎么判断?” “顶棚对坠落的减速作用”,如是种种,许多有关无关的案例,各种读得懂读不懂的医学报告和物理计算,我都竭力去看个明白。直到头昏脑胀,也难读出个所以然:对于她,我依然是一筹莫展。
无奈之下,我打了两局《部落大战》,意图分散精力,结果却仍旧不停地思念她;尤其是看见她离线状态的账号,头像都变成了灰色。连败复连败,心不在焉地磨到了十点多,给周老师发了短信,解释今天的爽约。我原想寻借口,但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窗外的喧嚣渐渐消停下去。窗外的渚州进入了梦乡,我却辗转反侧。我环顾房间,虽然已关了灯,两张床都透出亮光来:子清和佳勇在看手机。
下周就是期末考了,无奈遽然生变,使人夜不能寐,打开“八进制”,仍然一片空白,加之现在内心一片混乱,连复习的心思都没有。这还是高一,未来该怎么度过呢?我会迎来一个,没有芷琴的未来吗?其实她有什么好的呢,真不知我怎会对她抱有那样的好感。
真是令人焦急的不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