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腾到半夜,不知几点,终于浅浅地睡着了。
我做了一个怪梦。在梦里,我手持重剑,站在门后,拼命抵挡门外的怪物。
“来啊,小朋友,开门啊!”怪物的形象,穿过猫眼抵达了深渊。锁已被破坏了,再坚持一分钟,都是奢望,我已经抵不住门外的冲击。这冲击一下重似一下,即便我仍能挺住,房门也指不定破成几片。咬紧牙关,不知抵御了多久,门外狰狞的尖叫与重击依然不曾消歇。冷汗直冒,胳臂早已麻木,头脑也空白一片,我最终放弃了,大门被狠狠破开。
然而门外却空无一物。只有飕飕的过堂风。
不对,有影子,一个、两个、三个,幽幽地摇曳着。怪叫,铺天盖地的暗影。
我举起重剑,尽力向其中一个影子劈下,重剑触地,顿发铿然巨响。那影子一分为二,融成一滩污水。
一个影子融化了,越来越多的影子冒出,在房间的四壁起舞,遵循某种怪异的节奏。像是萨满仪式一般,我竟能听见他们的咒语。他们举着铮铮然的某物,念咒越来越大声,终了整个房间都充斥着如寒鸦哀鸣般,嘈杂嘶哑而参差不齐的吟唱,夹杂着像敲击一样叮叮当当的声响。
突然,天花板从中间破开,向四周融化,然后是墙壁,紧接着是地面。最后我立于一片漆黑之中,影子消失了,影子的声音也消失了,我的重剑化成了墨水,从手中滴滴答答地落下。四周除我自己以外,不见一物。
我惊醒了。头痛欲裂,惶恐不安,心悸一阵,平和下来,又缓缓睡去。
翌日是雨天,磨砂窗户覆上了白雾。
起床就收到周老师的短信,只说:“好好休息,别想太多。作业可以缓两天再交。”幸好是周日,我也不打算去报警了,所以还有再颓废一天的闲暇,到了周一,又得顺着内卷的洪流,去忙活期末考的准备工作。可惜今天还是提不起劲,一想到要努力奋斗,就浑身不舒服。
然而待在宿舍也不是办法,起码找点事情做做。在床上滚了半小时,我还是下了楼,说是信马由缰,仍迷迷糊糊地走回了明知。地面的血迹已清理过,加上一夜雨水的侵蚀,已经无从辨认,但我不可能忘记那位置。初夏的阳光,透出了树下氤氲的晨气,本该照得人神清气爽,却莫名其妙地让我想要躲开。
眼前又开始晕眩了,我险些栽倒下去,忙不迭扶着墙壁,一点点往阴凉处走。我忽然很想吐,明明一点早餐都没有下肚,大概泪水往胃里流了不少,喉咙辣辣的、苦苦的。止不住地咳嗽起来,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冲到水龙头,灌了一嘴生水,狠狠地咽下去,额头上憋出了密密的汗。这才像是活过来了,稍微清醒一点。
可是我还没刷牙、也没洗脸,趿拉着拖鞋,就出来了。所幸晚上穿着校服睡觉,否则更加难堪。
但现在一切都无所谓了。我随意洗了把脸,就往里走,也不知要去哪里,一路到了走廊尽头,那是心理咨询室。其实我因为经常来,几个心理辅导员都认识。门虚掩着,门上贴着“敲门请进”,我没敲门就进去了。
房间里没开灯,只是藉着窗外的日光,看得清房内的布置。我关上门,坐在窗边的沙发上,将地上等身高的毛绒熊抱到身旁。辅导员的桌旁有一箱小面包,也许我应该吃两个,但现在却什么都吃不下去。
我呆呆地坐了不知多久,可能是几分钟,可能有半个小时,忽然听见开门声。
“小弦,你怎么在这里?”
这是咨询室新来的小蔡老师。他是渚师的研究生,戴着眼镜。他说他是学校里垫底的,同学都去师附实习了,他被派来这里。
我没回答他,他开了灯,又说:“你们是不是快期末考了?”
我点点头,他看我一眼,又继续说:“好憔悴——怎么不回去复习呢?又有什么烦心事吗?”我没回应,他就继续说,“不想说也没关系,心理室欢迎每一个同学。要喝水吗?”
如果决意避而不谈,我也不会来这里了。我揉揉脸,说:“不是我不说,你也知道昨天那件事情吧——”
他正蹲在饮水机前打水,听见我说,忽然站了起来,回过头,好奇地挑着眉看我。
“见了这种事有心理阴影嘛……很正常。”
我深呼吸,说:“她是我女朋友。我很后悔,又——”我哽咽了,望向天花板。
他像是愣住了,什么都没说,用手撑住脑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你手怎么了?”
“别管我,之前刮伤了。”
他点点头,在房里走了两圈,又回来。
“有违师德的问题:你吸烟吗?”
我摇摇头。他就是因为这个去不了师附的吧。
“也好。我以为你们都吸烟,”他走到窗边,开了窗,“让我怎么说呢。”
我不说话。
“让陈主任来、让陈主任来都不知道怎么说,”他踅来踅去,最终又回到椅子前坐下,“听着,小朋友,陈主任跟我说过你的一些事情,我问你,你和她感情好吗——*,我这说的什么废话,没感情就不会坐在这了。”后半句,他极小声地说,仍被我听见了。
“还可以——也许,还可以吧……”
“什么叫也许?”
“就是我和她之前吵了一架,我好后悔……”
“因为什么?”他把拳头放在嘴前,开始咬起左手食指。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摇摇头,希望让自己冷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