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因我不善拒绝他人,且时间尚是充裕,我答应了。我们就往回走,我察觉到她故意走得很慢,旁边的学生纷纷超过了我们。明明三两公里的距离,她可能想走一个小时吧。夕阳烂漫,彤云如灼,的确是极好的风景,但我可没有闲心去观赏。我和铃牵着手,在大街上悠悠闲闲地逛,活像一对小情侣似的,芷琴看见了,会怎么想呢?她就像一个幽灵,无时无刻不在注视着我,无时无刻不在蛮横地,盘踞于我内心。
但我没有办法因这幽灵,和铃一刀两断,我怨恨这样的我。我固然是一罪人,但芷琴难道就完美无缺吗?要不是她不顾一切地纵身一跃,怎会有当下这样尴尬的境地!不论发生了什么,她为何不向我诉说呢?为何将所有的痛苦,都咬牙默默承受了呢?我偶而竟自私地希望,如果芷琴此刻能够苏醒,我就立刻退学,与她一起逃离此地,离开渚江,去另一个地方开始新生。我和她的灵魂,也定能在那时,真正地合而为一。也许我把她太理想化了,那人已经不是芷琴,而是我虚构中一个完美的模子,符合我所有要求的道具,是人造物。我不喜欢那样,倘若真正的芷琴满身缺陷,我也一定能够接受。大概。
我还是没有这决心啊。左右为难,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弦啊弦,怎么有一天你会这么无能。明明牵着铃的手,牵了就牵了,把芷琴抛在一边吧,既然她抛弃了这个世界,你也不必再眷恋她丝毫。可我做不到。我仍然想追到那两只兔子。
我越往前走,越痛苦,直到铃察觉到我的不安,她停下来。
“弦,你怎么了?”她紧紧地抱住了我,额头贴着我的下巴,我感觉暖暖的,一时不争气地留下了泪。孩提时期就习惯了黑夜的我,竟然在黄昏的大街上哭了。
“没事,我没事……”硬撑也没用,但绝不能在铃面前决堤,不是出于怎样的操守或是虚无缥缈的责任感,而是单纯因为,太丢脸了。我想找个借口,但若是再提起芷琴,她或许会真的生气,我就说:
“真的没什么……我只是看到了那个花坛,触景生情了。以前在这发生过一些……以后再告诉你。”其实什么都没发生,我为了自己一文不值的颜面,在大言不惭地糊弄她。
“是吗?我不信!你是不是在想着那人!”她推开了我。
我没回答她。擦了擦眼泪,自顾自往前走。
“回答我啊!我不希望你有什么瞒着我。”她冲到我身旁,带着哭腔地说。
“是。是因为芷琴。”我已经无心掩饰了,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她沉默了一会,又问我:“你刚刚是不是见了黄旭?”
“对。他告诉我芷琴在渚南二院。”
她神情变得很庄重,说:“明天我陪你去吧。我也想见见她。”
“明天不行。明天我得睡一天懒的,后天吧。”
“那就后天!”她破涕为笑。
我们再往前走了一段路,斜阳西沉,已近和佳勇约定的时间。小巷中,正处于一个日光已昏而灯光未明的阶段。一只野猫从围墙上跃下,吓了铃一跳,那猫儿却大摇大摆地走到了墙根,轻捷地翻上了对岸。
“对了,你晚上吃什么?又吃泡面吗?”
她有点脸红,支支吾吾地说:“啊……不知道……可能吧。或者……点外卖?我还没试过。”
“我到时给你带点回来吧。要什么?有过敏的吗?”
“百毒不侵!吃什么都行,但我又欠了你一笔……”她小小声地说。
“你不是说好了做家务吗?都交给你了哦。”
她拍了拍胸脯,“没问题!”
过了小巷就能见到我家。目送她上楼,我往回走,去了那个烧烤摊。佳勇、陈峰和小黎都在,子清没来,还有一个我不认识的。但又好像见过。
我想起来了:那人是青龙的一个跟班,剃了寸头的壮汉,胳膊上有一块黑色的胎记,正坐在一旁抽烟。他见了我,把烟头掐灭,站起来,对我笑了笑,“你也来了呀,小弦。”
我还没回他的话,佳勇就抢着说:“这是俊林,羽毛球体特,你应该认识。”
“啊……俊林兄,你好。”
“没想到你是佳勇的朋友,上次差点把你打一顿,真不好意思。我也和陈峰道歉了,这顿算我的。我向你们保证,下回伟恒也不那样了。”他搔搔头。
“一笑泯恩仇嘛,一笑泯恩仇!”陈峰说。
我们喝了点酒,开始剥小龙虾。俊林一边剥,一边和陈峰笑谈,像推心置腹的好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