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睛,见到淡绿色的天花板。身旁的铃早已坐了起来。
“好啦,我送你出门,你自己游历一下吧。要回来就发信息给我哦!”
我还没来得及端详房内的摆设,就被她推着出了房间,下了阁楼,才发现铃住的原是一套复式小屋,屋内开着暖气,灯火通明。
“我爸妈应该在家,你赶快——”她悄悄说。
“嗯。”
她在桌上拿了一台旧手机,塞给我,“里面有钱,应该够你用了——别把你自己的手机忘了,只有那台才能跨时空通信。”那手机壳长着一对粉色的兔耳。
“真有意思,你这手机壳。”
“别贫嘴了,赶紧赶紧。”她催促道。
我穿好雨靴,和她道了别,就自己出门去。
“等一下!”她突然叫住了我。
“怎么?”我回过头。
“给你发了本区的地图,别迷路了……”她声音有些颤抖。
我拍拍胸脯说:“放心,我方向感超强!你回去吧。”
“嗯!等你消息。再见。”
“再见。不过星期天陪不了你了,抱歉……”
“没事!再见。”
“再见。”
她关上了门,将我抛入一片闷热之中。我深呼吸,浊气中飘着淡雾,弥漫着说不出来的气味,像是头孢克肟被捣碎之后,散布到空中的味道,与腐烂的臭味相杂。
天色果然昏暗得像是傍晚。我看看表,晨九时。庭院铺着透水砖,中央是方形的大花坛,一片淡红,是牵牛花和绣球花的色彩。走出庭院,就一脚踏进地上的污泥之中。
该去哪里呢?我掏出手机,看见铃发给我的地图。此地名叫“浅草芳甸”,看来是上层的住宅区,往西过两个路口,就是“渚江联合中心”。地图上横平竖直的街道,实际只是相对平整的泥路。
看来全渚江的上层,都住在这个两千亩左右的社区。但是路上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如果不是看见宅子前葱郁的盆栽,定不会觉知有人生息。
我沿着道路走,触目都是风格趋同的建筑:每幢房子与其他的,都隔着一条街那么宽,而几乎每一幢,都按照某种共通的要求而建,无非这样,无非那样,细节上有所区分,大体都是灰白色的三层结构,好像雪下的黑鸦。旁边有车库,车库旁停着两台自行车。我越向前行,越自觉寒冷,上层啊,不过几百人,却占有这样一大片地方。
不久,我跨过地上的一条白线,进入了名叫“春江新绿”的中层社区。自然,中层社区占的面积,要比高层略多些;但人数上,却是高层的好几倍。因此他们的建筑建得较密些,但仍空出大概五米宽的道路,道路两旁的高地上,停着上了锁的自行车,车轮沾满湿漉漉的泥巴。
中层的建筑,又与高层有些许不同——但相比高层,连辨认的细节都没有了,只有冷冰冰的门牌号:所有建物都是一样的,两层小别墅,没有车库。可是相较于先前的死寂,中层社区显得有烟火气得多。路上渐渐有了行人,四周也能见到几间商店和食肆。看着其中奔走的店员,在中层的领域工作,久而久之会染上中层的习性吗?每一个人,工作时除了必要的交流以外,似乎都静悄悄的,不发一言。是无话可说,还是不让说话呢?我想问问他们对于现实的看法,但我毕竟不是记者,也担忧公司严密的监视措施,会使我徒增麻烦,于是搁置了这个打算。
我放慢了脚步,但甚至连路人都鲜少低语。
进了叫“洋艺荟”的一家商店。卷帘内开着老式空调,嘟嘟作响。复古的名字啊,可惜内里装潢还是那样,发黄的墙纸,柜台前散漫的大姐姐。她趿拉着拖鞋,把腿搭在玻璃柜台上,见我进来,瞟了我一眼,一脸不耐烦,又继续咔咔地剪手指甲。这就是六百年后的市民?和现在没什么区别嘛。
店门前放着一堆塑料袋,应是鞋套吧,我套上,再走进去。这店里的商品,自然比不上那边,但已比我想象中好得多——虽然全是“渚江联合产”。冰柜里饮料不多,是很抢手的缘故吗?我在里面挑了一瓶波子汽水,看见冰柜旁有一道帘子。我以为后面还有商品,正要进去。
“喂!搞边科!(喂!搞什么!)”那女人突然吼了一声。用的自然是渚州话。
“后面是不是有——”
“那他妈是仓库!是你随便进的地方吗?这么大个人,该去哪里不该去哪里,自己没点数吗!”她瞪着我。
“不好意思……”我只好拿着汽水,走回柜台,用铃给我的手机结账。
可是开不了机。无论怎么按都毫无反应。
“啊……抱歉。好像没电了。”我指指那手机。
“怎么这么变态啊,大男人用这种手机——怎么?还指望我给你充电不成?”那女的皱起了眉头,“没钱就没钱嘛。”她仍然咔咔地剪指甲。
“那好吧,那我不买了……”我无意辩解,正要把那汽水放回去。
“这里的规定,没人教过你吗?”她加重了语气,“拿了就不能放回去。”
“对不起!可是,我手机真没电了……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