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晓音狠狠地点头。
我取了一张纸,裁出了棋子,画好格,就手把手地教她。
我们下棋期间,晓云开了灯,微光划不破沉重的夜,屋子仍沉浸于一片墨色之中。她在冰柜取出一罐啤酒,看包装,应该是“渚江牌”。她就那样坐在椅上,空空地看着窗户,不时抿一口。凄寒的夜气,让她的眼睛也染成漆黑。在她抽出烟的那一瞬,我蓦地想起了另外一个人。但只是短短的几毫秒,便从脑海中划过了。
晓音毕竟是初学,下不过我。虽说我放水让她赢回一局,终了还是愤愤地说:“明天再来!”进了房间,我听见翻衣柜的声音,少顷她又走出来,甩给我两条毯子,一个枕头。
“晚上冷。小心感冒,”她对我笑了笑,“晚安。”
“晚安。”我说。
我回头看晓云,她似笑非笑地望着我。
“告诉我,你怎么过来的?”她问。
“不是有列车吗?”
“班次多少?几点钟到的?”
“谁会记着这个……”我试图糊弄过去。
“你在哪个站下车?下车之后怎么进来?”她的神情严肃起来。
我索性扯个大谎,说:“我当时喝醉了,什么都没留意。”
“是吗?”她眯起眼睛,“你从哪儿来?这个总不是喝醉酒能忘记的吧?”
“哦,就是北方——”
“准确的名字!你连自己哪个聚落,都不记得了吗?还是说你一直就在撒谎——”
“我当然记得!我——”我干瞪着她,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什么?”她站起来。
我垂下了头,“我不确定能不能跟你说。”
“别卖关子了,我想确定你是什么人。”
告诉她我来自2020,倒没什么关系,但我唯独不想牵扯到铃。所以我只告诉她,自己是穿越者这事,至于途径,无疑是渚江联合的调频器。她问我怎么接触到那台机器,我说就是一个巧合,她再深究,问我是不是有人协助,和渚江联合有没有联系,我矢口否认,再问,我索性默而不答。
她也沉默了,悄悄坐下。藉着昏昏的灯光,我仔细端详她的脸。并不难看,说真的,还挺好看,化了淡妆,和她妹妹几乎一个模子所出,不但是俗世中的美人,更堪称天界下凡的仙子。但唯一的不同是,若说晓音长了一双温柔而热情的眼睛,晓云的眼神则多几分,令人察觉寒意的冷漠;将前者比作绽放的春花,后者就是空中飘落的碎雪。
怎知会遭逢这样的命运呢?且不说以前如何,今后该怎么样,她能够预计到吗?可怜往昔纯洁无双的雪啊,已被踏成肮脏的灰白;那这预见飘零的春花,难道要放任其遭受痛苦的亵渎,直至花瓣纷散,花心枯萎吗?
我心忽觉莫名的阵痛。也许我见不得任何美好的事物落于黯淡的淤泥,面临这样恶作剧一般的命运。倘若这剧本是人写下的,那这恶作剧的人啊,一定是最最拙劣、最最无聊的剧作家!
“所以你说,你从2020年过来?”
“对。”幸好晓音不在,不然又要问我一堆有的没的。铃之前听我说了那么多,藉着互联网,尚且让我教了大半天。如今的我,已经没有那样的耐心,再向人解释一个世界。而且我相信,晓云没有那么强的好奇心。
“好的。你是偶然过来的呢,还是可以控制的?”
“啊……这是可控的。”
“难吗?”
“什么?”
“很难过来吗?”
“其实不怎么难……”我等着她问下去,她却不再出声。
此时已近十一点,晓云从柜中拿出了一块黑乎乎的东西,走进给我看,原来是一盒电影磁带,上面印着正楷“堂吉诃德”四字。
“看吗?前几天托人搞来的。”
“复制品吗?”
她点点头,“很久的片子了。古代人,你应该看过吧?”
“当然——只看过书,电影没看过。”
“可惜是残卷,只有一部分能看。”她说着,把电视打开,将磁带放入机顶盒的一侧,影片就断断续续地放了起来。大概是上世纪——二十世纪的片子吧,画面模糊,声音刺耳,字幕简陋,即使这大概是拍摄和后期的不足,也显得像劣质的盗版碟。
只不过,能看到近七百年前的电影,的确是一种新奇的体验。如果是2020,那我肯定对此不屑一顾;但我来到了2645,整个心境都逆转了。
电影中,夜幕之下,平原之上,一群绵羊团团围着铁甲骑士。这样的片子,哪儿找来那么多绵羊呢?骑士驾御骏马,举起长枪,枪尖在月照下闪耀金光,他朝天高喝,声震云霄。镜头转到一个年高德劭的尊者,在山坡上捋着小胡子,若有所思。
怎么把桑丘拍成这副样子呢,我汗颜,明明是个憨厚的小老头嘛。晓云眼睛却一眨不眨,紧紧盯着屏幕,好像那白马身上有磁铁。白羊配白马,根本分不清,能否找一头灰马呢?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拍的戏,我看了下盒子,全透明,只有印着片名的贴纸。思前想后,这断不可能是二十世纪拍出来的。因为——且不说我从没听说过这导演名,如果真是那时候拍的,这片绝对撑不过黄昏战争。说是战后拍的,那就合情合理了——只是我也没想到,拍摄和后期会烂到这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