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勇转过身去,仰视那晚空下暗白色的建筑,感叹道:“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我看向他,自觉和他已陌生起来。面前这人,褚佳勇,已是师附的优等生,渚江联合的精英,不再是昔日与我饮酒谈天的良友了。这也难怪。他的未来一片光明呢。我知道。
“我得回去了。”他对我说。
“再见。”我答道。
“你说,”他正要走,却突然问我,“真被邀请的话,我该不该过去?”
“去哪儿?”我漫不经心。
“当然是公司。”
“你在询问我的意见吗?”
他点点头。
“如果我劝你别去呢?”
“我会很谨慎地考虑,你的建议。”
“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他好像没想到我会这么问,思索了片刻,才答道:“我还是倾向于不回去。我讨厌公司那种无处不在的等级和压迫感——但是要回去嘛,也有很多理由,例如以后工作稳定吃穿不愁之类,也很吸引人。”
我笑道:“还是追随你自己的意见吧,我就不好为人师了。”反正无论我说什么,结局都是注定的。
他大概有点失望,只是点点头,应道:“好。”
我挥了挥手,目送他出校门,走远了,再自己回宿舍。
校门离宿舍有一段距离,离门禁还有一点时间;我不赶急,就低着头,慢慢地走。俯首,是自己在灯笼下摇曳的影子,仰望时,只见寥寥的寒空,孤独地笼罩着四野,浓云聚散下,一点疏星,闪烁萤光,在天边盘旋。晚上没有风,因此空气并不很冷。在浑茫的天色与地面之间,我注视着前方的灯火。伸出手去,手心就被灯笼暖暖的光芒,照亮了。
我还迷失在自己的思考之中,一只黑猫,轻捷地跃出草丛,掠到对面的小道上,我没看清它,它也不曾看我一眼。
过了转角处,已能远远地望见宿舍了。左侧是会议厅,门偏偏开着,我无聊地幻想,若是铃也像那黑猫跃出草丛一般,从那黑黢黢的门内翩然走出,像晓音那样降临到我面前,该有多好。为此我甘愿等待——无论多久。
比作以前,这样黑暗的去处,我会逃避;但现今却偏执地想要一探。我不知这算是怎么了,也许我在发烧,像去年从2645回来时一样。总之,我抛弃了回宿舍的想法——反正不会点名。同是差学校,有的纪律森严把学生当囚犯,有的自由散漫视学生如弃儿。我校即后者。潜台词是,只要不闹出乱子来,就听之任之。
我推开了门,隐入那片黑暗之中。关上门,只用手机的手电筒,搜索着。我知道铃不可能在此处。铃,哪儿都找不见了——但她始终在我心中,一如既往地。
会议厅——大部分座位都在一楼,一些在架空的二楼——并不仅仅用来开会,更多是日常的讲座和选修课。但无论是会议还是别的,我都一贯秉持逃亡者的心态,请假、代签、尿遁、开溜,总之能免则免,因此几乎没来过此处。没想到平时避之不及的去处,今天还会煞有介事地光临。
我在二楼寻了个靠后的位置,能够远远望见灰白的大屏幕。试想哪有学生会无故来这儿睡觉呢,嘴里絮絮叨叨,看来我多半有些歇斯底里了。
趴在桌子上也睡不着。将旁边的椅子放下来,把大衣铺上去,躺在上面,又太窄了。我真有点后悔平白无故来这么一出,回宿舍睡觉多好。搞不懂。
可惜已经过了十一点,回不去了。
不知道芷琴怎么样了,不知道晓音怎么样了,不知道铃,怎么样了。真搞不懂啊,乱七八糟,重重叠叠,就好像千层蛋糕一样,使人小心翼翼地试探,也不见线索。各种各样的复杂关系,让我心烦意乱,真想像那亚历山大一样,不顾一切地乱砍一通,直至一切成了粼粼的碎片,方能让人自由地呼吸。
可惜它们已成为我内心的一部分,要切裂开,除非将这心,连同往昔所有纷繁的回忆,一同舍弃了。但这于我,是不可能做到的。
太多的想法交织在脑内,我感觉晕晕乎乎的,大概今天确实太累了。一味趴着,也不是办法——况且似乎还有蚊子,在黑夜中可恶地放肆,虽然身着厚衣无法伤我,却嗡嗡作响使人心烦意乱。
我站起来,倚着窗户,张望远处空寂无人的操场。操场四周的十字路口喧闹非凡,喇叭时而鸣响,路旁是林立的建筑,窗口探出鲜明的灯光,然而唯这操场是一片静寂,像是盆地一般,聚集起水似的黑夜。
热岛效应不曾波及此处,也不见空中闪烁的飞鸟,只听见微微的风声,从而感知窗外的寒冷。一月的天气,正是这般宁静而冷漠的深蓝。
倘若夜幕有灵,一定极钟爱这寂静到极点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