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着晓云店里的手表,果然还是无处可去。我并没有租什么旅馆,唯一能容纳我的地方,就是渚江联合那奢靡至极的居室。
但我一点都不想回去,尤其是和晓云说完话之后:我觉得这是一种背叛。
反正不用睡觉,不如随处逛逛吧——至少照着地图,我还认路。
虽然还不算很晚,但路上已经没什么人,一些窗户点着灯,一些窗户暗下去了。未来破败的城市,竟有这样复古的作息。在我所处的世界,兴许此刻依然光河流转,喧嚣漫天。
我知道今天出了月亮,但八进制的乌云却团团围起,挡住了琉璃的清光。以至街道是完全的昏暗,即便窗边偶然有光,也逃不脱黑夜的高墙。幸好手表有夜光,否则我连脚下的路,都要看不清楚了。此处原不曾有路灯吗?然而我看不见一点明亮。
淡淡的光线投在地上,照亮一片淤泥。暮春温暖的夜风,连同净化装置化学物质的气味,沁入心中。我再望向远处,那图钉一样赫然伫立的塔尖,幽幽地闪着。以前仍有航线时,这照明许是有用的,然而现在已形同虚设了。
我该往何处去?我该往何处去!走了一段,脚步也不稳了,险些摔倒,好不容易撑住墙壁。怎么了呢?明明一点都不困啊,却好像缺了三天的大觉,竟连眼皮都张不开了。大概只消一天,我就被他们同化了。
昨晚不是看见褚立政在喝咖啡吗?没想到此地还有咖啡,要是能回到洋艺荟,在那儿找找看就好了。只是我不知已走出多远,回头看时,全是陌生的路标。仿佛来到了未知的异世界。
街上已经彻底没了声息。一个人,都没有了。
这是哪儿?
路牌上写着,“夜明之街”。
我试着唱了一句歌词,试探性地;在得到夜空的默许之后,我便顾不得那么多了,放声唱起歌来,唱的都是十进制的靡靡之音。我知道这里大概没人爱听,再者我也唱得难听;但我还是要往下唱,宁愿谁推开窗骂我神经病,或是朝我扔易拉罐也好,我唯独不想在这寂静之中,一个人腐烂下去。
唱得上气不接下气,不得已而中断了,扶着墙喘息了一会,又扯开嗓子。直到喉咙也开始发干发痛,我才停止了歌唱——继而开始嘶吼起来,彻底不顾一切地嘶吼着,仿佛要撕破这片死寂,去破开这笼罩一切的黑暗。
直到、直到喉咙再也发不出声音,我俯卧在地,也顾不得手上和裤子上沾满淤泥,不自觉地流出了泪水。
没有什么可悲伤的,我却哭了。而且无法止息,只是一直抽泣着,用早已沙哑的嗓音,抽泣着。我希望有人来阻止我,不然我不会站起来了,我会一直往前爬,一直往前,像条狗一样一直爬行。
雨。几乎是突然的。
一滴。
两滴。
越来越密。
啪嗒啪嗒的声音、哐哐的声音、叮叮的声音。
次第响起了。
我索性倒在了地上。只听见水面“扑通”一声,我颓然地睁着眼,看着微微泛动的涟漪,一点、一点地归于平静。
雨下得愈大了。先时的温暖瞬间被洗去,余下彻骨的寒冷。
我融入了水中。
“你是谁?”陌生的声音。
“我是弦。”我回答说。
“不,你不是弦。”
“我是。”我驻足看向远处,有一点模糊的光影。
“你不是。”
“我是!你,凭什么否定我!”我觉得那陌生的女声实在生烦,便吼道。
她——我不知道是谁,姑且这么称呼——仍旧是那样平静地说:“和你重名的人,也不是没有。不论是过去,还是未来,都有一些。”
“那和我有什么相干?”
“想到那些人,你有什么印象?”
“我不知道。我没见过他们,我认识叫这个名字的人,只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