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你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吗?”
短暂的回想,“我父亲是地下乐队的。我快出生的时候,他还在酒吧巡演,赶到医院,一边等待,一边保养他的贝斯。听见我第一声哭声,吓得狠狠地弹了一下,我就叫这名了。”
“很好。那你知道那些人,为什么都叫这名字吗?”
“我哪知道。他们有他们的原因。”
“你喜欢这个名字吗?”
“还行。挺引人注意的,其实。”
“是因为你的父亲叫你这个名字,你就叫这个名字了。”
“对,”我当时还没能理解她的意思,“我妈不喜欢这个名字——”
“如果换个名呢?”
“不可能。”我不愿思考这些问题。
“好。那在定下名字的前一秒呢?在你发出第一声哭声,声波还没有传到你父亲耳朵里,抑或说在你出生而未发出第一声哭声的时候,你是谁?你能说,你依旧是弦吗?”
我垂下头去,不知说什么好。
“所以,”她的声音依旧平静而冰冷,就像冬天的湖面,“我再问你,你是谁?”
“我是我。”
“世界上叫‘我’的人,可是十分之多——”
“我就是我。这个我,不是别人。”我抬起头,依旧盯着那无处可见的声音。
“为什么?”
“因为——我是独一无二的:不管是用这名字的哪个人,都和我不一样。我的一切,包括所有经历和全部回忆,和芷琴也好,和铃也罢,还有晓云和晓音,陈峰、佳勇、子清、小黎,这些所有人际关系交织成的明暗不一的网,连同心中的痛苦与欢欣、纠结与期待,都是独一份的。它们构成了我,也定义了我。绝不是一个空虚的名字,所能概括。”
“苍白无力的回答。”
“你不满意吗?这又不是答题写作文,我自己知道是怎么回事。”
她不回答我,我便一步步走向那光点。那光点慢慢变大了,光线也刺眼起来。我不得已用手臂挡住光线,眯着眼往前走。
“你还要说什么吗?”
“我无话可说。”
“不后悔?”
“不后悔。”
她只是轻蔑地笑了一声,继而说道:
“你自己,知道是怎么回事。”
说完这话,光点倏地灭了,眼前只余下淡黄色的残影。
再次站起来时,头发往下滴着淤泥。我卷起湿透的衣服,擦了擦头,将靴子里的污泥倒干净,又害怕头上的泥水继续滴落,便索性抬起头,看向天空。此时半空冷风吹来,荡涤心神,一洗积郁。
乌云已散去了,在八进制世界,可是难得看见这样的晴空。清澈而苍蓝,和我所处世界中的夜空,大抵相同。只可惜没有星星,浪费了难得的清净。
也幸好没有星星。否则寓居天上的灵魂,见了我这狼狈相,恐怕会暗自发笑罢。星星若是发笑,又会是怎样的景象?说起来,平日看向晚天时,点点星闪,许是星星笑了起来。孩子气的想法,只可惜我还是孩子的时候,没有机会去浮想联翩。等到我长大成人了,连幻想的话语都只能溶在胸中,吐露出一个字,就是幼稚。因此故作成熟,融入世间,依然好像戴上大人面具的孩童。
我,只是依照自己的逻辑和愿望,一味地行动,不分对错地行动。事后想起来,哪件事当真做对了吗,又是否有尚未完成的地方,已无人能回答我了。无人来给我评判和打分,也没有意见与建议,我只好继续依照心中的对错,依照孩童般幼稚的价值观,去解决那些大人的问题。
但我这次真觉得我错了。可是除此以外还能怎么做呢?怎么做,可避开错误呢?我不知道,也想不出任何一个可行的方案,要是世上有魔法,暗念咒语,就能发见最完美的解决方案,解决全部令人焦头烂额的困难,那该多好。然而掌握这魔法的我,大抵也不会成为现在的我了。
不管怎样说,有魔法总比没有魔法好。可怜我明年就十八岁了,仍在天真地信仰着童话。说出来,大抵两边的世上,没人不会发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