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志不清?”
她几步走进侧房,却见周美人红着一双眼睛,端着药碗似在给她妹妹喂药。
而倚在床头的女子,目光无焦距般不知落在何处,只随着周美人的动作机械张嘴。
葛神医皱着眉头,捋着自己苍白的胡子,一脸百思不得其解,“不应该啊,风寒也不严重,只不过是多日没有进食,食些流食就好了呀,怎会如此?”
他瞥了瞥那女子,身体无外伤,能听懂对话,只是不说话,也不与人交流。
更像是受了惊吓。
“若真是受惊了,那就好好养着,左不过是些药材罢了,吕家还短不了这些。”
扶起又要磕头的周美人,她吩咐阿袖,“回宫吧。”
“娘娘……”周美人叫住她,“娘娘什么时候要那舆图。”
吕祎道:“在你妹妹好之前给我绘下来便可。”
“娘娘……我这刺青可以用药去除,等我重新绘制完成便洗去这身刺青,这舆图世上将绝无第二份……”
她语调下沉,“只要娘娘容我再多看我妹妹几眼,我、妾身就死而无憾了。”
“死?”
吕祎一愣,继而笑道:“周美人难道觉得我是那种残暴之徒吗?”
“这……”她一怔,神色有些恍惚,仿佛回想什么,“娘娘当然不是……”
周美人在周国被破前从未听说吕家,更不用说吕祎了。
但那日淮阳大乱,她被那个从未正眼瞧过自己的君王父亲派人抓过来,和他一起等在昔日威严的大殿。
她不知道父王要做什么,但身体已经本能地察觉到即将到来的恐惧。
父王颤抖着手脚,往日气派的行头不再,他那时说的什么?
——陈王,寡人把宫里最美的王姬送给你,你放寡人一马……
他说着最软弱的话,却做着与语气截然相反的事,反手将亲生女儿推进刚踏进大殿的将军怀中。
那人身着坚硬铁甲,一路走来身上满是鲜血,那血仿佛有生命般在铁甲上流淌。
这一刻,柔软繁琐的宫裙仿佛成了枷锁,将她禁锢在这一躯壳中。
那身材高瘦的将军没有理会周王,反而低下头问她,明显的女声从头盔中传来,“你想不想报仇?”
女将军?
周飞卿先是恍惚了一瞬,又听到她的话。
报仇?
可那是她亲生父亲,这世上就没有儿女向父母寻仇的,实在于理不合……
但女将军并没有理会她的挣扎,径直抓着她的手拔出了剑,在周王恐惧到颤抖的声音中,她感受到长剑在血肉中的阻碍。
腥臭的热意点点撒到她的脸颊上,在大脑的一阵空白中,她竟然舔了舔唇边,一股血腥味从舌尖传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她竟然鬼使神差地露出一个笑容。
即便后来还是进了陈王宫中,她也永远记得那一幕,包括那个攥着她的双手,斩去周王头颅的女人。
——周美人难道觉得我是那种残暴之徒吗?
不、不是。
“娘娘是个,”此刻咽喉竟有些干涩,周飞卿说,“……娘娘是个温柔的人。”
“只是、只是,娘娘对任何人都这样吗?这样的信任,不担心会被背叛吗?”
“我从不担心,”吕祎笑道,“有本事的人永远都会让人献上忠心,何况担心还未发生的事做什么,整天想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反倒蹉跎了岁月。”
这也是她从不去想陈行川会不会背叛她的原因,如果事情真的发生,无非就是两种结局,要么她再把陈行川压下去,要么就是他夺权成功。
吕祎在一年前都还坚信,世上没有人能让她吃到苦头,更何况陈行川这个靠她上位的无能之人。
但她也不是狂妄自大之人,自从做了那预知之梦后,她就一改往日的作风,倒也发现了许多被忽视的细小变化。
既然陈行川不愿意安分地当着他的一国之王,那她只能除掉这个意料之外的变数。
“夫人,从密室逃跑的那人在隔壁石室,”阿袖从袖口抽出一张图纸,“他已经悉数招供,但他也不知道这铁矿的具体位置,不过这人将铁矿位置图画下来了,只是这位置应当在齐国境内。”
吕祎看了看,上面的位置确实从未听过,“齐国……”
“严加看管此人,”她将图纸收起,“那些铁石留下一些备用,剩下的全做成兵器。”
阿袖道:“是。”
吕祎突然道:“我记得,楚国的匠人锻器手艺是五国之首?”
“是,夫人,”阿袖道,“楚怀王有一军队,装备精良,其兵器新奇又诡异,但凡出征无一败绩。”
“光是听着就叫人神往,”吕祎笑了笑,“什么时候吕家也有这等匠人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