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她心中烦闷,却说不清缘由,便只当作临近夏日,才这般躁郁。
一日午后,蝉鸣肆意,刘家的院门被人敲响,刘见微带了顶草帽遮凉,踩着双木屐去开了门。
门外是一身材高大的中年女子,见到刘见微,行了一礼,道:“女君,我们一路奔波,车棚却在这时坏了,日头毒辣,家里的小君年纪尚小,受不了这曝晒,可否借贵舍一避?”
刘见微只听过避雨的,却还是头一次见到要避日了,但瞧着那车里的小君实在可怜,自家也没什么供人贪图的,便应呈下来。
听她同意,中年女子反身掀开车帘,一三十左右年岁的女子探身而出,刘见微撑着草帽的手一顿,登时心如擂鼓。
女子宛然一笑,“逍遥君,别来无恙。”
“是你……”刘见微望向她身旁一侧的小女君,“这是文君你的孩子?”
文君轻声道:“叫姨姨。”
“姨姨。”
小女君生得一副聪明伶利的相貌,嘴甜又爱讲话,倒是叫刘见微难得升起了对孩子的喜爱。
她早就与长姊分家,家中只她一人,也没有侍从,翻箱倒柜只找到个往日闲着的时候做的竹蜻蜓,却未曾想那小女君竟也玩的开心。
刘见微与文君对坐,桌案上的香炉熏着她自制的竹香,哪怕只在十年前匆匆见过一面,两人第二次相见却相处得异常自然。
“我记得逍遥君去岁曾说,想写一篇关于女子之书,以用来督促勉励众女子之意。”
刘见微一愣,却道:“是有此事,但说起来容易,下笔时却总是踟蹰。”
她又笑着摇了摇头,“说出来不怕文君笑话,这书我还只写了一行字,便是我那笔名与书名。”
文君闻言从怀中掏出一包裹严实的纸包,推向刘见微,“逍遥君看这些草书可有一用?”
那草书的纸页微微泛黄,边角有长期摩挲的痕迹,可见其主人的珍视。
刘见微逐字看去,却眨眼间便沉醉其中,曾经迷惑之处如茅塞顿开,若不是文君呼唤,她恐怕直接沉浸在这文字中了。
“文君助我!”
她捧着那一沓草纸,视若珍宝。
文君只着看她傻笑,竟也不打断,直到随她来的中年女子在门外催促,两人才注意到天色已晚。
文君面露遗憾,却只得起身告辞,却被刘见微拦下。
“夜路不好走,不如今晚在这住下?”
文君神色轻松了些,不顾中年女子眼神的阻止,应道:“那就麻烦逍遥君了。”
“这有何麻烦的?”
因家中常有好友借宿,刘见微一直留着几间客房,此时清扫一番,也能住下文君带来的那些人。
她从前与文君通信时便有所察觉,如今意外相见,才正式确定自己这笔友并非常人,但她无心结交世家大族,便只当作什么都不知。
夜里用过晚膳,两人抵足而眠。
文君不知缘何提起了当年的红楼一事,叫困得睁不开眼的刘见微一阵好想,才记起自己年轻时是有过这么一段轻狂岁月。
她不禁感叹,“那时还真是年轻气盛,如今可再也比不了了。”
文君唇角上扬,“那时我还未继承母业,与家中阿姊感情也不甚深厚,正是迷茫之际,听人说红楼的乐伎技艺高超,这才前去散心,却没曾想结识了见微。”
“既然这么说,相比文君如今已得偿所愿了。”
文君道:“确实得偿所愿,只是真继承家业后才知道我母君的不易,不怪她总是常常叹气,就连我也不能幸免。”
她不禁想起那一沓草纸,那都是十年来她一笔一笔亲手写下的,那不仅是一个个故事,而是万万女子的血泪与志气。
“哪怕是女帝当政,也不可避免有女子在受身份之苦……连神仙都救不了,我等凡人,又能做什么呢?”
其中没来得及掩饰的疲惫让刘见微困意全无,她登时坐了起来,披上外衣,推着文君来到书桌旁。
她往砚台中倒了清水,执起一块石墨研磨,等墨汁浓淡均匀时,提起笔递给文君。
“文君,我早就想好了那书的名,就叫《女至》可好?”
“缘何名为《女至》?”
刘见微道:“至通志,志向既所至,女子志之所向,便是女子所至之处。”
文君眸光微震,刘见微从后执起她的手,狼毫吸饱墨汁,流传千古的《女至》自此写下浓墨重彩的第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