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道:“想必是暗中有人在做推手,我们也不要干愣着,能退一把时便推一把,不要小瞧文字的力量,火上加柴只会愈燃愈烈。”
常年战乱的齐地人心难聚,但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对于位处齐国最底层的女子来说,吕军和吕律的到来就仿佛是即将迎来的新生。
只要吕律的影响达到,到时候就不是吕祎攻占齐国,而是齐国的百姓都期盼着并入吕国了。
晏必简摸着折扇上凹凸不平的纹路,忽然回想起小时候,母亲陪她一同练字、折花,春日里放风筝,冬日剪窗花。
可风筝的线在那时就断了,冬日的窗花在年后被母亲一把撕下,所有的回忆只有晏行不在时才显得温暖。
她想学着兄长说些甜言蜜语,诸如“长大后做大官让母亲当气派的官太太”的话,可第一次就被母亲打断。
“女娃娃想那么多做什么,女娃娃不能做大官的,只有你兄长能给阿娘挣来诰命,你不行。”
为什么不行?
晏必简的视线落到低垂的夜色中耀耀生辉的几颗明星之上,屋脊外传来巡逻的脚步,有无数的人从她身边经过,留下的惟有痛苦与沉默。
就连她的亲生母亲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行,她带给晏必简的只剩一条生命,和自小潜移默化之下的愤懑。
人生如鼠,不在仓,便在厕。
而在她超越兄长,可以说出“我可以”的时候,却没有了想要倾述的对象。
她一歪头,将折扇揣进怀中,转身离去。
从今往后,再没有人能从她手里抢走属于她自己的东西。
夜里打更的锣声格外响亮,月色暗沉,便注定了这是个不眠夜。
“阿燕,快醒醒,这是我从赵娘子家借来的。”
佟娘子等到街坊邻居都熄了灯,半夜里悄没声息地摸进女儿的房门,她推了推沉睡的佟燕。
“别睡了,这娃娃,咋睡这么死呢。”
佟燕被她叫醒,睡眼朦胧中见一人立在自己床边,登时吓得一个激灵。
“阿、阿娘?你这么晚了来我房里做什么?”
佟娘子嘘她一声,“小点声,你想把周围的人都叫起来吗。”
佟燕于是压低声线,“阿娘,什么事?”
“什么事?好事!天大的好事,”佟娘子一把搂过佟燕,从怀中掏出一本书来,装模做样地挤眼,“快瞧瞧,这可是好东西!”
佟燕拿起一看,不自觉念出封面的几个大字,“新式女学......”
而后在佟娘子的催促下翻开封面,读道:“女子当识文断字,入学堂,习文字,考取功名,光耀家族......”
佟燕只读了一行便被惊到,不敢再看,佟娘子却还意犹未尽,“接着读啊,我觉得写得挺好,你瞧你,可是这街上唯一一个认得字的女娃娃,果然识字有好处,阿娘看着这些字跟鬼画符似的,叫你一看却能说出这么一长串大道理来。”
佟燕哭笑不得,“阿娘,什么大道理啊,这书你是从哪来的,我看着不像咱们齐国的.....”
“嘘,噤声!”
佟娘子忙捂上她的嘴,四下张望,见邻居没有亮灯,方才舒了口气,“你说什么呢,这孩子,什么咱们齐国......那都是过去了,齐贤王那个大昏君都给抓了,这齐国还能有吗,以后出去可别乱说。”
她又道:“这书可是好东西,官家的女郎们都在看,我还是从赵娘子那借的,她也是托人才求到的这抄本,要不是她家有个当兵的娃娃,咱也沾不上这个光。”
说起阿丹,佟燕叹了口气,“也不知道阿丹在军营里怎么样,听说军营里的女人全都五大三粗,手臂都能赶上她的腰粗了......”
“当兵有什么不好,当兵可好了,现在都吃不饱饭,进了军营好歹还能混口热饭,还尽管着你吃,要不是你娘我身子差,也舍不得你们爷仨,早就拍拍屁股参军去了。”
佟娘子挥一挥一衣袖,“今晚别睡了,点着蜡烛把这书看完了,明日白天再睡也不迟,记得到时候给阿娘讲讲,阿娘就是吃了不识字的亏了,日后你小妹也让她和你爹识字......”
“阿娘......”
佟燕哭笑不得,却还是禁不住心中诱惑,再次翻开书页。
“吾辈女子当自强,识文、习武,摒弃闺阁之事......”
一夜之间,一部书在承德掀起了轩然大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