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什么?”“把你方才和我讲的话原原本本再同她讲一遍。”
吴秉真应声之后,又赶忙告诉他,两位大人的马车半刻前已经进了含光门,约莫现在已经进了内宫的长乐门。
小内仆手中提着灯笼,与连玉龚一道站在长乐门前等着。他心中焦急,老远看到方崇的马车过了桥,身子都往前跃了跃,连玉龚见他如此还要笑着安慰他“不急不急,陛下等得住”。
方崇下了马车,看到眼前两人,笑道:“都怪老夫,玉郎在此等了好久了吧。”
连玉龚名中带玉,十多年前算得上是美如玉冠,这才得名“玉郎”,只这名号也不是谁都能叫,他由方崇举荐,方崇于他,亦师亦友,自然非比寻常。
他笑着一拜,“瑞龄兄姗姗来迟,却让子敬和公公等了这许久。”内仆惊着赶忙摆手告罪,方崇赶忙,“公公莫怕,秘书监大人方才是在逗我呢。”
大人们借着他开顽笑,小内仆也不敢多言,忙引两人往撷英殿走。方崇夜间眼昏,连玉龚提着灯,两人一路寒暄,走得不紧不慢。
两人入得殿中,才知道今日所为何事。
几日前呈到骊山的密信中说有一处地方,这几月流传着一首童谣,本以为是小事,谁料暗史寻不到源头,禁了数月也还禁不住,才觉得实在诡异,这几日才呈报上来。
张宪将两张抄了童谣的纸递给下面两人,两人展开一看,均是默不作声,字里行间这些话,当真是大逆不道。
萧玄英这才疲惫说道:“是固城。”“朕今夜急召两位卿家,是想听听两位的意见,该怎么处理。”
连玉龚目光落到方崇身上,见他老神在在的模样,又担心他因看不清才如此迟缓,暗暗思忖半刻,这才回道:“陛下,依臣之间,并非邪祟,而是人心。固城自建元以来一派向好,与碣族修好互市,与高昌、碣族等外邦关系也渐趋缓和,被碣族掳去的我朝臣民也都被放回,现在有此传言,怕是有人看不下去这样的固城。”
萧玄英道:“那子敬说说,有何良策?”
“城,所以盛民也。固城重创后重建已有一十八年,城中百姓多为四方迁往,若是听信了这个消息,恐怕民心不稳,故而臣建议,严查。”
源头在城外,高昌首鼠两端,碣族也是暗中动作颇多,这童谣怕只是一根导火索,若是不切了引线,恐怕日后不知道会有多大波折。
萧玄英不置可否,眯起双眼看向另一处,方崇仍旧不理,直到张宪提醒,“方相公,陛下问何以策对。”老相公拿着纸的手都在微微颤抖,这已经过了戌时,怕是精力不支了。
方崇清清嗓子,一个颔首后开始奏对:“老臣认为,不宜大动干戈。”
“古往今来都是乱世出箴言,仁君惧谶谣者甚少,”这句话便是定了基础,萧玄英眉头渐渐舒展,嘴角也露出一丝笑意。
“观当今之世,天下澄清,这样的童谣,实在滑稽可笑,固城百姓富足,这些不入流的宵小无非想在陛下心中种出疑心。”
“故臣以为,关心则乱,则受制于人。城为自守,也为盛民,不如令他们自查,悄悄消了这个暗鬼即可。”
言毕他抬头看了一眼上首,眼神明净澄澈。张宪这才反应过来,老相公哪里是廉颇老矣,分明是姜尚之智。
萧玄英喝了口茶,看向连玉龚,“子敬此言也颇有道理,这几日叫秘书监将方才的奏对整理成策,再呈给朕。”
方才方相出言时连子敬就知道自己差在了哪里,不由得赞叹起来。方相丁忧三年,回朝时仍然如此耳聪目明,洞若观火,怪不得是陛下几十年来的左膀右臂。
又听到上首的人闲闲的问道:“秘书省几年前有个校书郎的,现在如何了?”
他赶忙回话:“回陛下,是叫沈洵,建元九年的进士出身,后来任秘书监校书郎一职,只不一年后因为言行失当被吏部参奏,调到了柳州治下任县令。”
他与沈洵并无上下关系,沈洵做校书郎的时候,他在门下省任职,沈洵调离临都的后年,他去吏部做了侍郎,整理卷宗时偶然翻到这个人的那页,居然能记到了现在。
萧玄英眯起眼睛,“竟然都七年了,朕还记得他有一篇策论,写得甚好。”
在场三人都是人精,哪能不明白其中深意。
过了亥时,连子敬走出宫门。
夜风寒凉,一轮弯月高悬天边,又被乌云遮了一半,只留下微弱的光亮照在地上。他微微躬起身子,走在殿前这空旷的地上,待到走到一处,他突然想起自己似乎记得那个沈洵的样貌。
建元十年,那个青年穿着服绿色官袍跪在这方石砖上,劝谏君上。风雨骤降,其志不改。见他被大雨浇到睁不开眼,自己不过为他撑了片刻的伞,那人跪着也报以微笑,腰背依旧刚硬。
唉,沈洵若是回京,不知道又要闹出什么风雨来。
那件事,陛下这是又想动手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