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傍晚回房的时候,秦恙脸上一直挂着笑容,方才陪了两人半日,那小女郎压根不记得自己,全听那位郡主娘子在胡诌。
这些天,宋莳精神渐渐好了,被安置在常四通的女儿小桃的房内。他们去时,小女娘被打扮成一个绢人娃娃的样子,两个人一道挤在移榻上晒着太阳,吃着葡萄。
宋莳性子还是怯懦懦的,那日过后就变得不爱说话,此刻正饶有兴致的盯着小桃手上,嘴里细细的嚼着方才小桃递过去的葡萄。“你自己动手,阿姐手里有活,哪里能一直喂你?”
他们进门时就是看到这样场景,小女郎笑眼弯弯看着小桃点头,腮帮顶起一块给她看,却被小桃敲一下头,“小滑头。”
又递过去一颗塞到她嘴里,“多吃点。”
见到长宜两人来时,小桃放下手里女工,喊了一声,“娘子,秦郎君。”宋莳也要起身,却被长宜上前拦住,“好好躺着。”
前几天府里医师说过,阿莳的身子还不大好,底子亏了需要好好养一养。阿莳羞涩微笑,拉着长宜坐到旁边,和小桃两人挤了挤又匀出一块地方给长宜。
秦恙则坐在一边胡床上,屋内静悄悄的,只听到长宜在讲着不着边际的故事。
春日最先醉人,听故事的两位在日光下频频点头,如同犯困的小猫,旁边的长宜捧着书卷,轻轻的念着,秦恙就这样看了又看,心下愈发熨帖。
这半日时光与其说是他在陪伴,不如说他也乐在其中。
暮色降临,穿过后院的花廊,秦恙和长宜分别后回了自己的房间。
一开门,他就觉出不对。
眼光在屋内一扫,桌边摆着整整齐齐浆洗过的新衣袍,其上是蓝色的貉袖短领皮袄,又有一青一灰两件盘领窄袖袍子,再旁边的小几上他瞬间脸色大变,细细的瞧着才发现凭几的脚下压着的那张纸。
摊开纸张,上面写着相约的时间,未时三刻,在城中半春酒肆相见。
提着的心瞬时落下。
他垂头坐在凭几上,回想起来,这半旬他过得太过舒坦,已经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还有自己要做的事。
烛火闪烁,火光明明灭灭,墙上的人影不断的被拉长,复又压扁。
半春酒肆白日也很热闹,一堆人吃酒唱歌,中间围着一高鼻深目的乐师弹奏琵琶,旁有舞姬胡旋,气氛更盛,端的一幅春日融融人精神的景象。
秦恙缓步上楼,入口处就看到一位歌姬站着,,伴着琴声唱出一曲水云天,声音婉转,再往里走,便是用屏风隔开的雅室。
四联青竹屏风映出一人端坐身影,秦恙走上去,便看到一张似笑非笑的脸。
“近来日子过得可舒坦?”
秦恙皱眉,盘腿坐在席上,并不答话。对面人见他如此,替他倒了一杯奶酒,人也向他凑近:“京中都在传郑王郡主回了临都,老郑王一家不日也会返回,幽州城城防要换。”
秦恙并不在意,一手捧着酒杯,一手在案上敲打,直等到屋外琴声换了个调,他才问道,“然后呢?”
那人急道,“七年时间,郑景尧寸步不离固城,他一定知道当年固城的秘密。”
秦恙微微眯了眼睛,一幅漫不经心,“无念,我好像从未答应过你去找什么秘密,你这样着急,你的主子知道么?”
他抬起头,看着对面的无念。
“我知道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可若是一直…… ”无念闭眼,一句话梗在喉中说不出来。
他做这样事情的人,有一日没一日活头的,若真是此生等不到一个真相,当真是白活了。
听他说到这个,秦恙才罢手,“下次有消息我会给消息你,不要找我。”
无念称是。
秦恙续道,“我自有自己的事情要在固城做,你先回京,免得别人看到多想。不出意外的话,郑景尧这几日都在军中,须得等他回来我再用那封信试探他,让他自己露出马脚。他府上的人虽说都是老弱病残,也不简单,你下次还是不要来找我。”
听他有如此计划,无念瞬间放下心来。说起来,他和秦恙都是刀口舔血的人,他的性命已经拴到了别的地方,现在也只能靠眼前这人帮自己解了这天大的迷雾了。
突然他又想到一事,“不知你可收到消息,二皇子萧重与泉州都督窦善平了獠人叛乱。”
秦恙愣了一刻才反应过来,又听到无念接着说,“皇帝下了旨诏他回京,现在人已经在路上了。”
这消息面上说的是一场平叛,实际上却可以牵动多方。
二皇子萧重英武过人,万夫莫开,可惜却生在了德妃陆氏的肚中,注定做不得太子。可惜皇帝对他期望太多,也照顾最多,自然他受到的记恨也就越多。
萧重早慧,颇受皇帝喜爱,几岁就得封郡王,后来便送到营中跟着昔日的军神,后来未及弱冠又被指去了封地齐州,从此鲜少回京。
最重要的,他与太子萧乾年岁相当,一人监国,一个镇关,说不上哪个更是国之栋梁。
现在他要这样回京,那京中怕是有些人要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