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正是孟春之月,天气还不算十分和暖。含元殿中,孔皇后和赵国公夫人秦氏此刻正在榻上相对而坐,话着家常。
因着皇后患有气疾,含元殿常年点着太医署送来的正气培元之香。这些香料多为冷香,在空旷的殿内燃着,倒让这里多添了一思冷清感。
皇后已经习惯,倒是赵国公夫人,才刚坐下就已经喝了好几口热茶。
“听闻皇后娘娘近来又复发了气疾,辅章在家担心不已,就叫我来看看,今日一看,遥遥你怎么又瘦了!”秦氏关切问道。
辅章,正是她的丈夫,也是皇后的哥哥,当朝的尚书右仆射,开府仪同三司——孔青澜。
皇后慢声轻语,笑也掩不住病容,“难为嫂子你们挂心,原不必担心,我这个病一直也是反反复复,倒没有什么大碍,好好养着就行。”
身旁的姑姑挽春跟着说道,“夫人有所不知,本来之前用了刘太医的药,娘娘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因为这段时间的亲耕、亲蚕,她才气疾复发。如今,陛下为了让娘娘好好静养,也让娘娘脱了六宫琐事,也免了内外命妇的请安。”
她这话到了秦氏耳中却是变了味道,秦氏径直对道,“如此,倒是我考虑不周了。”
语气已然有点不悦。
皇后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伸出手来握住了秦氏的手,“挽春也是从家里出来的,说话心直口快。”说罢就打发挽春出门去看看膳食去了。
挽春走后,秦氏才长叹一声,无奈说道,“娘娘,也不怪我慌不择言,宫里人多,就怕让那些人又起了心思……”
八年前的事情,山雨欲来,要不是朝臣劝住,如今的后位哪里还有她们孔家什么事?
虽是失言,但也不得不说。
说罢她看了旁边人的脸色,这才说到另一件事,“阿遥,听说陛下几天前召见了方相?方相一直在济州丁忧,怎么……”
皇后到这里才明白,原来嫂子来是为了这件事情。
哥哥上次来找她说什么更进一步的事情,被她训斥了之后,两人不欢而散,这次便派了嫂子来。
她摇头笑着说,“方向前年回乡丁忧,也不是贬谪,如今夺情起复,也不是我朝的特例。我知道这是哥哥的意思,嫂子也是传话,让哥哥放心吧,想想我上次对他说的话。”
虽如此说,她却知道,事情的缘由却不是夺情起复。三年前沈凭在太极宫外跪了三个时辰之后,陛下就疏远了方翀和他的门生,连他上表回乡丁忧也没有阻拦。
眼下陛下正为吐蕃的事情烦忧。大越去岁在松州城大败吐蕃20万大军,两国便商定今年开始岁贡,两年一岁,只是吐蕃这位赞普心思反复无常,次次都让人捉摸不透。陛下这时候召见,想必是要听听他的灼见。
秦氏只当皇后不明白她的意思,将事情想得太过简单。
她的这个小姑子,少时在家是手捧诗书的娇小姐,后来嫁给如今的陛下,当时的越公家的二公子,也只是吃了三四年的苦就坐上皇后的位置。
她哪里知道自家哥哥在前朝受着什么罪?
“怎么能放心,陛下除了见他,这段时间,连他家里那个寂寂无名的二郎都开始在内卫做事了。”
好不容易,眼瞅着这两三年陛下和她夫君的关系亲厚了些,还升了什么官,现在看样子是又要重用那方翀,他们孔家的日子又要过回从前!
屏风前的三层莲花手执铜香炉中,瑞脑陆香缓缓燃着,香味从炉中袅袅飘出,又化成了一朵朵莲花模样,想要教人安心静心。
皇后此刻心都留给了这嫂子,“好嫂子,哥哥和方相他们少时便在陛下身边,哪里是此消彼长的关系~”
见秦氏好似说不通,皇后便提起了另一件事。
“前日,乾儿和令珩来给我问安,陛下恰巧也在,考较了令珩的功课,当真是长进不少。”孔令珩正是皇后的外甥,秦氏的第二子。
提到儿子,秦氏便换了心情。
二郎在陛下面前得了夸赞,她这做母亲的自然也脸上有光。现在他是太子侍读,日日在崇文馆跟着听名宿大家们授课,长进快也是自然,等到再过几年……
脸上的喜色已然压不住,旁边又正端坐着小姑子,秦氏只好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茶甫一过了舌尖,氤出一丝苦涩,凉意入喉,她又灵机一动想起另一件事。
“娘娘说到二郎,我就想到了一件事,如今他年纪大了,像他这般年岁,太子已经有了皇长孙。身边年纪相仿的,也只二郎还没有得个良配……”
提到新生的皇太孙,皇后心里欢畅。她只当秦氏是想要个赐婚恩典,正想要问秦氏看中了谁家的女郎,谁料秦氏顿了一顿,却说道,“嫂子斗胆,想为二郎求……阿凝。”
“阿凝得陛下娘娘爱护,心性也高傲些。若是结不好,像阿敏一样,闹得分府别居,驸马轻易不敢上门,倒成了仇人。二郎不同,咱们若是结成姑舅表亲,我们自然会更加爱护阿凝,必不会教阿凝吃苦受罪,娘娘也能放心。”
秦氏这一通解释,喜笑颜开,仿佛此事立马就能成真,却没有注意到对面人的脸色,待她说完,便笑看着皇后要个表示。
“阿凝的事情,向来都是陛下做主,”皇后淡淡说道。
她轻唤了一声,就有一个面生宫人来添茶。
“这丫头性子又倔,平常陛下都不敢违了她的心意,等闲我来探探她的心思。”却也没有彻底回绝。
只心里已经觉腻。
秦氏高兴,有了娘娘首肯,这件事必然是稳操胜券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种事情为人子女的,怎能忤逆?这件事倒不是夫君的意思,如今倒是歪打正着。
不过,先让这事有了着落也好!
只听一阵笑声从门外由远及近跑来,来得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