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引领我走进了那些知识的奇妙殿堂,可是一刹那却又把它们全部抽走。这之后我为了看上书,可没少费劲儿,有的书却再也看不到啦。也许我现在本应是一个更有学识的人的。
“不过,我想我也不会再跟他说上话啦,就算他上门求见也是一样。我的原则不可能允许自己原谅一个背叛友谊的虚伪之人。”她骄傲地以这段话结尾。
“这么说来,你在心里只把他当作启蒙老师,和一个绝交了的朋友咯?”夏琳格外认真地听完了全程,问道。
“那是自然。”艾迪特有些底气不足。
“那就太好了,听到那些过去的故事,我还担心你对这位凯尔奈公民是否产生了什么特殊的感情,”夏琳把手放到心口上,吐出一口气,“你也知道,艾迪特,我打心眼里盼着你成为我的嫂嫂呢。”
“什么?我?嫁给拉斐尔?”艾迪特紧接着意识到这样的惊呼显然是不礼貌的,试着平静下来。
“怎么,艾迪特,你难道没注意到我哥哥每一次望着你时的眼神!他爱你丝毫不下于我对你的爱!”
“可我从未想过这件事……我一直以来都把拉斐尔当作兄长。”
“我明白,你也许会觉得拉斐尔配不上你,毕竟我们家曾经的身份是不光彩的;但现在特权已被废除,他不是也已改过自新了吗?”
艾迪特有些犹豫地摇摇头,又点点头。
“想想我们一起度过的那些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那时候,我刚刚失去了行走的能力,整天窝在家里看书看得脸色发白、眼睛模糊,是家庭教师强硬地要求把我推到外面晒晒太阳,那个午后我第一次遇见你。你还记得吗?
“我生下来便没了母亲,只有科学是我唯一的光明,直到我看到你在田野间玩耍时的样子!我感到你成了我的替身,你在替我这个可怜的瘫子奔跑蹦跳;我喜欢整个下午坐在花园门口看着你玩;后来哥哥加入了我们,他帮你采高处的果子,自己偷偷弄干净衣服免得被严厉的父亲责骂……那时候,我们仨多么快活!
“想想看,我们成为幸福的一家人!这不是不可能的,对吗?”
夏琳讲这番话的语调十分动人。她拉住好伙伴的手,真切地等待她的回答。
“噢,我最亲爱的夏琳!最忠实的朋友!”艾迪特心情激动地低喊。她一向是个易于感动的人,好友的话也唤起了她对那段甜梦一般的童年的追忆。
“那些男孩子想欺负我的时候,是你挺身而出,为我解围;那时的你在我心里真跟天使一样!”
“我也只不过是动用了贵族小姐的特权罢了。”轮椅上的少女叹了口气,“实在可惜,我从来没和你一同跑过跳过,连站起来替你教训他们的力气都没有。”
“但那一片的孩子都得听你的。你是大家的女王。”艾迪特说。
“可是他们不会想到,我听你的。”夏琳补充。
两个花季少女会心地咯咯笑起来,双手拉在一起。
方才严肃的氛围一扫而空了。
扪心自问,艾迪特不太喜欢拉斐尔·圣克莱芒身上残余的那旧式贵族的做派;
不过,像之前说过的,她对于贵族这个群体并没有什么刻板的仇恨。
因此,她与这两个朋友来往,想象和他们结亲,心理上并无负担。他们是贵族,但首先是好人,是她的老朋友。
艾迪特想,她并不讨厌夏琳的哥哥;也许某一天,等革命形势没那么紧张了,她会怜悯他,给他幸福的。
少女决心,今晚就跟家里提提这婚约的可能。
可当她回到家中,看到那梦里的身影时,这些想法都被抛之脑后了。
“快坐过来吧,艾迪特,哥哥荣幸地邀请到了凯尔奈公民来我们家用晚餐。”玛尔戈招呼妹妹。
“正式介绍一下吧:优秀的爱国者安德烈·凯尔奈公民,我们区军事委员会的委员,雅各宾俱乐部的明星。”菲利普在望向这位英俊而有才干的同龄人时,眼里泛着热诚的赤忱。
少女呆呆地望着那金发的青年。她就这样毫无防备地、第一次近距离与这面容重逢。
不能说这是她朝思暮想的脸孔——这些年来太多激情占据她的身心,她确实很少再忆起他具体的容貌和身形。
这位旧日的导师对她来说,更多成了一个象征、一种思想的幻影,偶尔在梦中突然浮现,让她醒后每每怅然若失。
安德烈在看到她的第一眼时,眼中划过一抹惊艳。
“你还记得我吗?塔维女公民,”他说这话时显得意味深长,“你小的时候我们曾经很相熟。”
他这态度让艾迪特感到好笑又可气。
“我怎么会忘了您呢。”她讽刺地草草顶了回去,自己在桌边坐下了,拉椅子时故意发出不小的响动。
菲利普在餐桌上大谈特谈革命的最新形势。凯尔奈的到来令他喜形于色。
艾迪特感觉到对面的男子始终深深望着她的视线。那视线点燃了一团火,堵在她的喉咙里,使她浑身烧灼。
“我吃不下了。”艾迪特胡乱把餐叉一甩,猛然站起身离开了餐桌,往阳台走去。
“艾迪特!”菲利普和玛尔戈的声音在身后同时响起,一个是谴责,另一个则透着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