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双手支在小阳台的护栏上,试图用傍晚寒凉的空气平息自己心头的烦乱。
不出所料,沉稳的脚步声从她身后靠近。
“您找过来做什么?”她没有转身,对着背后的男子质问道。
“艾迪特,能再见到你我很高兴。你都长这么大了。”他的语气很是诚恳。
她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恼火:“您就打算这样装作什么也没发生?把您背叛友谊的行为一笔带过?”
“对当年的不辞而别,我很抱歉,”安德烈垂下眼,“我没有想到,这会对你造成如此的影响。”
艾迪特转过头,冲他嚷道:“因为您只把我当个好糊弄的小孩子,是不是?我们过往一起争论过的那些问题,在您看来不过是逗小孩的把戏!否则,您刚才在餐厅里也不会说出那样轻飘飘的话来!”
“不,我从没有那样想过!”他急切道。
“那么您来好好解释解释,您这些年消失到哪里去了?”她不满地瞪着他。
“我不得不回家乡去见一个重要的人。”
“重要的人!”她冷笑重复着,“恐怕是您的心上人吧!”
“不,并不是一个女人。”他摇摇头苦笑道。
“不是女人!莫非还是一个男子?”她又嚷起来。
安德烈将手扶在额头上,无奈地停顿了会儿。“你误会了。是我的亲人。我去送他最后一程。”
“……我很遗憾。”她有点难为情地嘟哝了一句,但紧接着秀眉又蹙起来,“不过,这跟您一去不返又有什么干系?”
他沉吟了下。“这其中有些复杂。请你原谅,我现在还不能说。给我一些时间,我以后会告诉你的。”
“好吧,”她仍有些忿忿地道,“好吧,解决了!不过您害得我的偶像一下子消失了,这您可要负责!”
“偶像?”他愣住了。
“是啊,在我读到凯尔奈公民那些文字时,浮现在我脑海里的可是个最富有美德之人!倘若我知道他是个背信弃义的小人,我一开始就决计不会崇拜他的。”她赌气地撅撅嘴,撇过头去。
安德烈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那么我会尽力让自己配得上他的形象。不过,现在该回到餐桌上去啦,您的家人在担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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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的一个傍晚,艾迪特在露西尔·德穆兰的家里帮她修改要付印的稿件时,后者突然问她:
“你想去见见罗兰夫人①吗?”
“罗兰女公民!我真的可以到她的沙龙去吗?”艾迪特惊喜地叫道。
一直到走进这位偶像的客厅,少女浑身还都有些飘飘然。
罗兰夫人迈着坚定而优雅的步伐朝她们迎来。
凭心而论,这“吉伦特派的无冕女王”没有她在画报上看到的那么精致美丽,举手投足间却更富魅力。
她体态丰腴,额头饱满,深棕色的眉毛和头发,看上去雷厉风行,但嘴角总挂着令人安心的微笑。
“这是艾迪特·塔维,我年轻的朋友,她哥哥是国民公会议员菲利普·珀西公民。”露西尔向罗兰夫人介绍道。
“艾迪特·塔维,”夫人微笑着念着这个名字,“我听说过你,亲爱的,她们喊你‘自由女神’,是不是?
艾迪特回想起自己在革命纪念日上大出风头的模样,不好意思地笑笑。
她的偶像拉着她,在一旁的小桌边坐下。
长桌周围和沙发上,坐的无不是各派的精英人士。由于近段时间对前国王的处置问题成为焦点,这些男人们争论得尤其激烈。
罗兰夫人看到艾迪特极专注地聆听主场上那些人的交谈,隔着桌子向她探出手来。
“我看得出来,你和我有一样的体会,对不对,年轻的姑娘?我不幸比我的丈夫、比在场的这些男人更有才智。在他们高谈阔论的时候,我却得时刻注意绷紧嘴巴,免得我胸中激荡的思想和观点情不自禁地从中溢出。唉,像我们这样有头脑和知识的女人,生在这个时代该说是幸运还是苦恼呢?”
“我知道您一向是吉伦特派的大脑。难道竟连您也不能参与到那些讨论中去吗?”艾迪特不平地表示。
罗兰夫人苦笑着摇摇头。
“我也只能用笔记录、再借由丈夫之手去表达我的见解罢了。”
艾迪特面露失望之色。
罗兰夫人又笑着掩住嘴巴,向少女凑过来:“不过,最难受的是什么,你能想象到吗?有时你不得不听着一个愚蠢的男人口若悬河地大谈特谈,那副样子活像把他自己当成了德摩斯梯尼或是伏尔泰,可你只能在一边悄悄对这嘎嘎叫的土鹅翻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