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刻薄而幽默的说法把艾迪特逗笑了。
这时,一位风度翩翩的男士朝她们的位置走过来。
“晚上好,可敬的女士们。”他优雅地欠身。
“晚上好,博佐公民。”含笑回话的是露西尔。
艾迪特有些讶于一向礼节周全的罗兰夫人此时的沉默。她转过头去,看到夫人以一种忧伤的眼神静静凝望着博佐,缓慢地向他抬起手臂。
这看上去三十岁左右的英俊男子庄重地吻上她的素手。他抬起来向夫人回望的眼里,同样燃烧着某种掩藏不住的激情。
艾迪特为这偶然窥见的一幕而脸红心跳,暗暗吃惊。
露西尔得回去照顾婴儿,便提前离开了。
艾迪特则又和她的偶像谈了许久,等客厅内的人们差不多散场了,才依依不舍地告辞。
“以后你可以直接叫我玛侬,亲爱的艾迪特,”罗兰夫人在她走之前说,“我十分看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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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罗兰家中出来没多久,天空中开始落下冰冷的冬雨。
艾迪特本来在路边窄窄的屋檐下躲着,看到雨势非但没有变小的趋势,反而越来越猛烈,索性咬咬牙,快步走入大雨中。
然而,头顶的雨一瞬间停了。她被罩进了一片干爽而温暖的领域之中。
无需回头,她便能通过那气息猜出来者的身份。
“公民,你阻挡了一个爱国者拥抱雨天的自由。”少女一本正经地说道。
他闷闷的低笑从后方传来。“那么我现在把伞移开咯?”
艾迪特没有理会,而是加快了脚步朝前走去,安德烈急忙举着伞跟上。
“我很高兴,你终于对我称‘你’了,”青年的声音隔着雨帘听上去朦朦胧胧,“这算是和解的表示吗,或者仅仅只是遵从革命的原则?”②
“你想得太多了,显然是后者。”艾迪特骄傲地头也不回。
“看来,果然是我得意得太早了。”安德烈苦笑着叹口气,“我竟开始有些怀念改良前的旧风俗了。毕竟我太迟钝,不能第一时间感知您态度的变化;而且,您对谁都以‘你’相称,就体现不出我的特殊性了。”
“几年不见,您倒是学会了油嘴滑舌。”她不快地朝他望去,目光定格在他淋得湿漉漉的面颊上,“不过,这样一看,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样!”
“是吗?你姑妈也已经这样感叹过了。”
“这我知道。姑妈回家后还抱怨你扫了她的兴,说你是个怪人。说真的,你当时到底为什么那样说?什么叫‘魔鬼的诅咒’?”少女疑惑地发问。
“那就替我向她说声抱歉吧。”安德烈深邃的蓝眼睛在雨雾的迷蒙中向她望来,“我现在第一次觉得这确实是种祝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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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月的一天。
艾迪特坐在德穆兰家的书桌前,撑着下巴发呆,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露西尔递过来一份文稿:“能请你帮我润色下这个段落吗,艾迪特?我的修辞一向没有你的那样灵动。”
“德穆兰女公民,”少女忽然开口,“要是有个朋友过去得罪过你,可现在由于家人的原因你又不得不与他重新来往,你会采取什么样的态度?”
“你说的莫非是凯尔奈公民吗?”蕙质兰心的露西尔一下便猜了出来。
艾迪特局促地点点头算是承认。
“真没想到你们之间还有这样的过往,”露西尔笑笑,“不过,说不定当初是有什么误会?你们为什么不敞开心扉来好好谈一谈呢?”
“说实话,我已经算是和他交谈过了。不过他似乎决心要对我保密。”艾迪特埋怨道。
“我想,也许他真是有什么苦衷,”露西尔按住朋友的手,“那么问问你自己的心吧,亲爱的,他到底占据了怎样的位置,你又是怎么看待你们之间的情谊的?到头来,要不要原谅这个朋友,只有你的心能够替你做决定。”
“问我的……心吗?”艾迪特喃喃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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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①罗兰夫人(1754~1793),法国大革命时期著名的政治家。吉伦特党领导人之一。她的沙龙是吉伦特派最主要的聚会场所,她的意见左右了吉伦特派的政治走向,而以其丈夫罗兰名义发出的各种政纲和法令,几乎无不出自她的手笔。
②为使人人变成共和主义的新人,革命取消了“先生、太太、少爷、小姐”一类的称呼,所有人不论男女,一律称“公民”,以示平等之原则。它还提倡在人和人之间称呼要称“你”,以取代贵族化的“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