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93年1月15日,会议大厅的二层人头攒动,艾迪特挤在旁观的群众当中,准备见证这历史性的一刻。
代表们依次上台投票,决定前国王路易·卡佩的命运。
她在下面的阶梯上看到了排队等候的安德烈。他神情沉着,昂首挺胸地立在原地。
排在他前面的是一位吉伦特派的成员,此人呼吁对国王缓刑,引起了周边观众的一片嘘声。
安德烈·凯尔奈接着阔步走上讲台,双手支在台上,身体前倾。
“我投死刑票。”他以此句开口,语气中没什么波澜。
“……我看到鳄鱼的眼泪已经在唤起你们的同情之心。有人想要利用人民的软弱和善良来为他的阴谋服务。”他开始说明理由,嗓音洪亮,语气则越来越带上发自肺腑的悲愤,“可是想一想吧,公民们,想一想那些衣不蔽体的孩童,想一想那些在饥寒和绝望中死去的无辜之人!我们有资格替他们宽恕暴君吗?我们配得上怜悯一个压迫我们的罪人吗?!”
站在艾迪特周围的民众们情不自禁地互相点着头:“说得好哇!”
艾迪特微笑着注视那高挑挺拔的身影。她带头拍起掌来,四周随之响起雷动的掌声。
“以上。”青年走下演讲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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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方才的讲话十分精彩!”散会后,艾迪特蹦蹦跳跳地追上安德烈。
“其实,是受了你的启发。”
“我?”
“你忘了当年在鲁昂的塞纳河边对我讲过的那番话了吗?关于真正的同情和伪善的界限。”青年提醒她。
“我恐怕确实记不清了,没想到我小时候随口说的一番话,你还印象这样深!”艾迪特有些讶异。所幸她并没想起那颗奇迹天使的美丽脑袋。
“你从小便妙语连珠。你的才智足以启发每一个人。”他认真地侧头望着她。
“我想这是恭维话,”艾迪特耸耸肩,“唉,不过又有什么用呢?露西尔女公民的文章也是一流的,可惜只能以她丈夫的名字发表;即便是罗兰女公民那样了不起的女士,也不能成为主导辩论的中心!这太不公平了!”
“你想要被更多人听见吗?我还有些积蓄,可以拿来创办一份报刊,专门用以刊登你的文章,如何?”
“真的吗?!”艾迪特叫喊的声音在人声嘈杂的走廊上仍吸引来了不少目光。
安德烈冲她笑了笑:“既然你愿意,不如一起到我住的地方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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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烈所生活的小房间位于一幢旧时代官员的宅邸在革命后改成的供爱国者们居住的公寓楼里。
房间位于楼与楼之间改建出来的夹层,天花板相当低,几乎压得人直不起腰来。
少女兴奋地到处打量。“我本来以为你现在有了收入,至少会住得比以前好些的。”
“反正我一个人生活,没什么添置家具的必要。”
“你现在不画画啦?屋里只有各种文件和书稿。”
“画画可救不了法兰西,”安德烈笑起来,“当然,我没有讽刺美术委员会的那些爱国者的意思。艺术对于教育仍是必要的。”
“我得先给自己起一个笔名。”艾迪特把手指怼在一起,快活地畅想着。
“你觉得‘自由’怎么样?”安德烈帮她思考,“你不是自由女神吗?”
“原来连你也听说了!不过,自由!是个绝妙的主意!好就好在这个词是阴性的。”少女笑得开怀。
“要是现在有想法的话,你可以就在这里创作,”安德烈指了指低矮的写字台,“我今天就能拿去付印。”
“当然!我随时都能写出一打稿件来!”艾迪特自豪地一仰头,在桌边坐下来。
“让我考虑一下……题目就叫,唔,《论革命的美德》。”她文思泉涌,转眼笔下便刷刷留下一行行刚劲又娟秀的字迹。
不一会儿,她便举起那张纸向青年挥舞:“我写好啦。”
安德烈迫不及待地浏览着她的文字。
“妙极了!你想象不到会有多少编辑渴望获得你这能力。”他不禁拍打了下那纸张,几乎是嚷起来,“他们抱怨新闻工作对更新速度的要求简直是埋葬才华的坟墓!可是你呢,艾迪特,一篇这样的文章,简洁却充实,朴实而又优美!如果不是我亲眼所见,谁能想象出它会是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完成的!”
“你这口吻又让我想起我们还是师生的时候啦。”艾迪特不无骄傲地道,“既然没有什么要修改的地方,就拿来让我署上我的新笔名吧。”
她接过文稿,潇洒地签上“自由”的字样。
第二天,安德烈欣慰地走过来告诉她:“我们的新《自由女神报》大获成功。发行第一天早上就卖出了好几百份。读者们对你那篇《论革命的美德》赞不绝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