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风月①,春季即将来临。可珀西一家却面临令人神伤的分别。
菲利普将要随安德烈一起上共和国边境的前线去了。
儿子临行前几天,阿黛勒姑妈忧虑得整夜睡不安稳。
“危难中的祖国需要我,母亲,”菲利普劝说她,“您应当为您的儿子骄傲。了不起的迪穆里埃将军会带领我们取得瓦尔密大捷那样的胜利的!”
玛尔戈安抚妈妈:“哥哥只是作为人民代表随行去前线督军,他们是不必卷入艰险的战斗中去的!他一定会平安回到您身边的。”
送别那天早晨,艾迪特姗姗来迟。
她提着裙摆匆匆赶来时,看到两个男人已经换上英挺漂亮的军装,立在马车旁准备启程。
她的亲人们聚在一处。玛尔戈又一次紧紧拥抱哥哥;姑妈不听劝地仍在抹泪。
安德烈背对着她,独自站在一旁,身影显得孤傲。他朝两面分开、像瀑布似地披在肩头的金发在微弱的太阳照耀下,泛着冷清的光泽。
听到她的脚步声,他转过头来,认出她的刹那,他紧绷的嘴角和两颊的肌肉一下子松弛了,双眼里闪烁起愉悦的光彩——但是转眼间他想起身边还有其他同事和随行者,似乎又强制自己恢复了冷峻的神情。
她放缓了步子走近他面前。这次她终于体会到了安德烈的那种特有的两面性:
在国民公会里,在战友和敌人面前,他努力地驯服了自己的情感,使自己成为一段闪着寒光的尖锐剑锋;只是在她们家,在她面前,他才短暂地放下那强有力的自律,展露出柔和烂漫的天性来。
这种样子的他令她情不自禁地想要靠近。他的嘴唇还保持着刚才放松下来的状态,尽管并不丰润,此刻看上去却很柔软。她几乎产生了一种想要亲吻上去的冲动。
他与她都没有说话,只是向彼此越凑越近了,近到她几乎可以感受到他扑在她鼻尖上的灼热呼吸。
可是这时菲利普走了过来。
“安德烈,我们真的该出发了。”他提醒道。
于是幻象消失了。他又恢复了那冷漠不可亲近的气度。
艾迪特和玛尔戈与姑妈站在一起,目送着那马车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我没能说出口!”少女悲哀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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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下午在罗兰夫人家里时,艾迪特依然心不在焉。
“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亲爱的?”夫人看出了她的漫不经心。
艾迪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头没脑地脱口而出:“他走了,可我直到最后也没能说出口!”
罗兰夫人却似乎一下子理解了少女话中的含义。
她猛地抓住艾迪特的手,语气中有种澎湃的情感,仿佛并非对艾迪特而发,而是在感慨自己的命运:“啊,趁你还年轻,趁你还能够爱,珍惜你的爱情吧!”
艾迪特看到夫人说这话时视线望向远处的沙发。
那位优雅英俊的博佐正坐在那里,身形很是寂寞。他没有参与客厅里热烈的讨论,而是垂着头盯着地板,似乎陷入了忧郁的深思之中。
“玛侬女公民,您也有个秘密,是不是?”艾迪特鼓起了勇气,低声而坚定地对夫人说,“您可以对我倾诉!我永远是您忠诚的朋友。”
“是啊,我的秘密!”罗兰夫人喃喃道,“自少女时代起,我就不断与自身的□□作斗争;我只愿与知识和美德为伍,不愿因爱情变得脆弱。嫁给大我二十岁的丈夫,我曾以为自己已经永远驯服了□□的力量。直到我第一次见到他!我很清楚一切都完了;我已经不可自控地沦陷,我被那双眼睛所掌控,终于成了爱情的奴隶!”
艾迪特为这样的夫人感到暗自心惊。
罗兰夫人接着说下去,语气中压抑着强烈的激情:“我不可能容忍自己变成一个婚姻中的背叛者。我仍恪守着妻子的义务,用理性和美德规范自身,努力让自己显得端庄和幸福。然而每当我注视着那双眼睛,感情再一次撕碎了我的心,我悲哀地明白自己的一切伪装不过是徒劳的挣扎!”
“夫人!您为何不向罗兰先生坦白?我相信,以他的善良正直,他会理解您的。”艾迪特诚恳地呼喊。
“向他坦白吗?我早已对他承认了。像我这样陷于情网中的女人,怎会不抓住最后一丝希望?”罗兰夫人却露出苦笑,“可我低估了丈夫对我的情感——妒火一下子完全压垮了他。我一向把他当做可敬的长辈那样相处,却从未想过他可能对我怀抱的爱情。
“即便是这样一段柏拉图式的情感,对于一个丈夫或许无伤大雅,对一个爱人来说也是不可忍受的。如今一切都完了,我不可能再用我的罪去加深罗兰的罪。”
“我不愿看到您如此忧愁!难道您就要永远这么折磨自己?”艾迪特看到她的偶像这样沉痛,激动不已。
可是罗兰夫人摇摇头:“我早已不再抱有什么希望。这段婚姻和这段爱情,从今往后,不过是使三个人痛苦的根源罢了!”
艾迪特再说不出话来。她感到有什么梗在她的喉头。
“但是你,我年轻的朋友,你还享有最可贵的青春与自由,”夫人挤出了一个微笑,握紧了艾迪特的手,“大胆去追寻、去诉说你的爱情吧,不要让自己追悔莫及!”
从罗兰夫人家一出来,少女便下定了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