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迪特惊慌失措地看向老杜比埃,后者正得意洋洋地收起长枪。
“跪下!”一道冷峻的声音传来。
安德烈抽出了腰间的佩剑,压在这屠夫的肩头。他的脸色因盛怒而苍白,握着剑柄的手攥出了青筋,此刻骑在白马上,金发随风飘扬,仿佛主持审判的神祇一般。
这矮壮结实的大块头先是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反驳,却好像被面前人的威严所压倒,双膝一屈,低头跪在了地上。
“你想做什么?把这里变成又一个南特?!①”安德烈厉声质问。他修身军装下的胸膛大幅度地起伏着,似乎在克制着强烈的悲哀与怒火。
老杜比埃咕哝了两句,没敢大声说什么。
安德烈示意随行的士兵:“没收他的武器,把他绑起来押回军营。”
“人民的法庭会裁决你的命运。”他憎恶地对大块头丢下最后一句。
“这是不公平的!”老杜比埃被押下去后,菲利普立刻牵着马走近前大声抱怨,“你对老杜比埃太过苛刻!”
安德烈冷冷地俯视了他一眼:“怎么,菲利普!革命带来的是拯救和解放,不是同胞之间的自相残杀!”
“同胞?”菲利普像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词句那样身体后仰,讥讽地笑笑,转而愤怒地嘶吼道,声音都在发抖:
“他们在马什库勒大肆屠杀爱国者的时候,可曾把我们当过同胞?他们把萨沙钉在木桩上,把他的四肢砍下来的时候,把他当成同胞了吗?!凭什么是我们?!”
这个英勇得近乎莽撞的青年,终于再也抑制不住地爆发出一声抽泣:“啊,我们的牺牲究竟有何意义,如果是死在我们为之而战的人民手中!”
他蹲下身,双手捂住脸,呜呜啜泣起来。
安德烈跳下马背,屈膝在菲利普身前,默默无言地将手搭在朋友颤动的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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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我可以说服这些农民!我会对他们讲解革命的道理,用共和国的原则为他们鼓劲!”复行了一段时间后,艾迪特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纵马靠近安德烈。
“什么?”安德烈愣了愣,紧接着慌乱地抓起艾迪特的手,急切地道,“不!你千万不要抱有这种天真的想法。他们不会听你的。这些人绝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服的,你只会将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
艾迪特嗫嚅了句什么,但在爱人焦急的目光下止住了。
安德烈叹口气,紧紧搂住她的肩膀:“答应我,不要轻易和陌生人搭话,更不要与当地人独处,暴露你的身份,好吗?艾迪特,亲爱的!”
少女黯然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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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一行人终于抵达了军营。负责接待他们的是个身材肥硕、满脸横肉的共和派官员,脸上总挂着乐呵呵的笑。
“哈哈哈,特派员公民,一路上辛苦啦!”这人谄媚地趋步跟在安德烈身侧,“我特地准备了丰盛的宴席为你们接风洗尘!”
艾迪特她们被引入一间宽敞明亮的餐厅。
餐室里的蜡烛点得灯火辉煌。长桌上盛放的美酒佳肴,有不少艾迪特甚至叫不出名字。这令她心情沉重,向身边的安德烈投去不安的一瞥。
安德烈面无表情,并未理会官员的嘘寒问暖,携艾迪特和菲利普径直入座。
他扫视了面前的一片菜肴,便将冰冷的目光聚焦在对面的官员身上,并未拿起盘中的刀叉。
这官员感觉到餐桌上气氛的压抑,努力装作若无其事地试图活跃气氛。
他率先端起面前的香槟酒杯,挤出一个夸张的讨好的笑容,大大咧咧地对众人道:“为统一和不可分割的共和国干杯!”
“统一和不可分割的共和国?”安德烈一下子站起身来,厉声道,“正是你这样的蛀虫啃得祖国四分五裂!”
他伸手揪起这胖官员一片丝绸的衣领,上下甩甩,语调中毫无温度:“你身上这穿的是什么,嗯?”
官员面色铁青,仿佛被枪指着额头一般,一动也不敢动。
或许是回忆起老杜比埃枪下的农户一家,安德烈的声音带上了悲壮之感:“我们究竟为了什么而战?难道我们叫喊着平等,竟只是为了将高处的人取而代之!是啊,你们也会跟着说,特权是一种犯罪,可是为什么呢?因为那王座上面坐的不是自己!人民凭什么拥护革命,如果这只是让他们换了一批主人!”
他这番话因那穿绸衣的官员而发,却不是对他而讲。
“把这些食物撤下去,全部分给基层士兵们吃。”安德烈向后方侍立的自卫兵示意,声音已然恢复一贯的冷静。
“是,公民。”
他继续果断而快速地下着命令:“统计这个片区赤贫的爱国者,挨饿的孤儿和寡妇,整理成一份名单。让当地的所有贵族和银行家每户上交一半的粮食和钱财,优先救济穷人,剩余的充作军粮。把富人们身上的锦缎和毛皮扒下来,变成受冻的老百姓身上的被褥!”
他又指了指面前吓得哆嗦的胖官员。“包括你。”
“拒不执行命令者,就让他们上交自己的脑袋。”安德烈不带感情地挥挥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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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①南特大屠杀:发生在1793年11月的共和军对旺代叛乱农民的报复性大规模处决。这期间的上万条人命与当地的特派员卡里埃有关。同时期还发生了许多类似的事件,其原因可归于外省特派员权力近乎无限而缺乏监督。
当然,像安德烈这样清廉正直的特派员历史上也是有很多的,有的完全称得上为革命事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们值得我们的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