旺代这一年的冬季出奇地严寒。大雪连着落了数日,凛冽的西风咆哮着,整片大地银装素裹。
“我很心痛,安德烈,替萨沙,也替每一个受难的爱国者和牺牲的士兵!”在一次巡视后骑马穿过白雪覆盖的丛林返回大本营的途中,艾迪特对心上人这样说:
“诚然是有像那个官员一样可耻的投机家,但大多爱国者都是站在人民一边的,不是吗?受苦的人明明都该是姐妹兄弟,为什么这些农民却心甘情愿被贵族和教士利用,用我们如此需要的力量掉过头来反对我们?”
“农民们也许只是不愿意一直以来平静的生活遭到打扰。”安德烈叹道。
“平静的生活?受着压迫和不公的自欺欺人的安宁,难道比自由更加值得珍视?”菲利普嚷起来。
“人并不是非黑即白的,菲利普。这里和巴黎、和城市里的情况不一样。旺代有许多贵族几乎被百姓们视为自己的一份子,教会也不那么腐化堕落。温和的压迫会麻痹人民,让他们更加难于被唤醒。”安德烈似乎陷入了回忆。
“你好像对旺代很了解?”艾迪特好奇地看向他。
“从同事的报告中读到过不少关于这片地区的情况罢了。”安德烈垂下眼回答道。
“哼,奴役之下的平静!安于现状的蠢货和懦夫!”菲利普没太听进朋友刚刚那番话,依然愤懑地谴责着叛乱的农民。
“革命的伟大之处,就在于它同样为否定它的人服务。”安德烈没有回头,镇定地回道。
“别太担心,艾迪特,”见她神色忧虑,他又安慰道,“叛军已经被我们消灭得差不多了,共和国节节胜利,很快就会得救。”
“但愿如此!”少女感叹道。
她余光瞥到安德烈的脸色霎那间变了;他紧接着便猛地伸出一只手把她的背往下压,自己也迅速俯下身,焦急地呼喊:“快趴下!”
艾迪特还未反应过来,便已有两枚子弹几乎沿着她耳边擦过。她整个人弓身伏在马背上,胸膛里嘭嘭作响。
枪声连着三响之后停下了。树干后一个矮小的身影猛地钻出来,双手举着一把小型□□再次果断地朝他们射击。但枪里已没有子弹了。
那是个只有十一二岁的小男孩,身穿一件脏兮兮的叛军游击队的外套,过长的制服耷拉在他小小的身体上。他显然营养不良,瘦削的脸上沾着污泥,显得眼睛大而警觉。
眼见行动已失败,他干脆从藏身之处跳到大路上,将□□往地上一丢,双臂向身侧张开,以一副视死如归的姿态直视着来人大喊:
“国王万岁!路易十七万岁!”
菲利普立刻瞄准这男孩,就要扣下扳机。身旁的安德烈却喝止道:
“别开枪!”
“他是携带武器被捕的叛党!按照法律我们该立刻击毙他!”菲利普愤怒地反驳道,并未扭转手中的枪口。
安德烈却只是平静命令:“把他绑起来,带回军营。”
“安德烈!想想我们的英雄鼓手小巴拉!①年纪不能成为宽恕他的理由!”菲利普大声抗议。
安德烈没有回应。一滴晶莹的泪珠顺着他那冷漠的脸颊滑落下来。
“我们也是为他而战。”他低声道。
菲利普沉默了。他收回了手中的枪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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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迪特紧跟着安德烈,甫一走进生着火的温暖的室内,便急切地脱去他沾着霜雪的大衣,抚摩着爱人的宽阔的胸膛。
“我亲爱的安德烈!从前我爱你的狂热,如今我才发现你的仁慈更叫我心生迷恋!当你挽救了一个孩子的生命,你在我眼里真像个俊美的天神一般!”
她的手指用力插进他浓密的发鬈里,忘情地吸吮他的嘴唇。
安德烈拥着她,两人一同倒在窗边狭窄的单人床铺上。
他们沉浸在彼此的美德之中,在被单上翻来滚去,吻得如醉如痴。
在艾迪特的上衣一角因剧烈的动作而滑落,露出小麦色的香肩时,安德烈猛地抬起身与她分开来。
“已够了,艾迪特,”他动情地俯望身下人的脸,羞赧地控制着自己的呼吸,“我们最好停在这里。”
他把她滑落的衣角提了上去,爱惜地盖住她的肩头。
艾迪特坐起身来,仍意犹未尽地搂着他,安德烈在她湿漉漉的头发上落下一个又一个吻。
“悄悄地出去吧,别让人家看见!”将艾迪特送出自己的营帐时,他小声地叮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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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迪特没有回自己的住处。爱和激情让她浑身燥热,她决定在飘扬的飞雪中散散步。
离开军营不远处,她惊奇地望见视野尽头的一团火红,在积雪中间显得分外刺目。
走至近前,她才看出那原来是个红头发的小女孩躺在雪地上,看模样和体型只有七八岁,小脸在红发的映衬下愈发苍白,几乎要与冰雪融为一体;眼睛紧闭着,但仍能看出,如果她活蹦乱跳的话,应该是个相当漂亮的孩子。
“孩子,醒醒!你不能睡在这里!你会送了命的!”艾迪特急忙把小姑娘扶起,用力地摇晃她的肩膀。
小女孩几乎没有反应。艾迪特注意到她嘴唇青紫,冻得通红的小手尽力缩在单薄的袖子里。
她迅速扯下身上的羊绒披肩,把这瘦小的孩子整个包裹起来,揽进自己的怀里用体温为她取暖,用手捂热她的脸,又不断地朝她的手呵气。
过了好一会儿,孩子呼气和吸气时胸膛的起伏终于差不多相当了。她的长睫颤动了两下,随即睁开了大而明亮得让人心悸的眼睛,口中吐出的第一个词是:
“面包。”